耒水鎮上的風流韻事
——聽說耒水鎮的土地是傍著清悠悠的耒水河,從遙遠遙遠的深山老林中搬來的……
山裡男人哪
喝個三碗能挑擔
喝個六碗敢打虎
喝個九大碗喲
摟著情人敢上山
……
剛剛從鎮東金花酒家喝米酒出來的二寶趿著雙拖鞋,微醉雙眼,一路哼著自編的歌,悠悠然朝自家那間簡陋的青磚屋裡走去。
一縷柔和的陽光灑在他黝黑透紅的臉上,白襯衫下露出的塊塊厚實的肌肉,積聚著山裡男人特有的朝氣和野性。
耒水鎮的人都喊他「酒鬼」,孩子們則叫他「酒癲子」,喝過幾點墨水的小伙子笑他是「孔乙己」。孔乙已就孔乙已,只要有酒喝,隨他們怎樣叫,二寶才不在乎呢。
二寶原本也長得清清秀秀,有著一副白淨的娃娃臉。他從小就沒了娘,是他父親背上一個毛毛(湘南方言,小孩子的意思)手裡一把鋤頭,一把把汗水把他澆大的。
二寶從小學到初中,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他瓜子機靈,記性又好,老師教的課文,從頭到尾朗讀幾遍,就能倒背如流。在鎮中學教了十多年書、被稱為全鎮第一秀才的李老師,多次在鎮人面前誇二寶這娃子聰明、懂事、能吃苦,長大了必有出息。
二寶在十六歲那年輕輕鬆鬆考上了紙都市一中。那時全鎮兩百多考生就二寶和秋雲兩個被省重點中學錄取,名副其實的百里挑一。一時間,二寶成了耒水鎮的新聞人物。他的父親面朝黃土背朝天苦累大半輩子,頭回覺得做人的光彩。雖然學費貴得嚇人,老人家硬是咬著牙,賣掉欄裡圈養的兩頭豬和谷櫃裡幾擔谷子,送二寶進紙都城上了高中。
二寶愈發刻苦地讀書,高三那年參加全國中學生數學比賽還得了二等獎。聽說,學校準備保送他上清華大學。清華大學呵,嘖嘖,那可是全國最高學府,從那裡畢業出來的個個分配到省裡做官,不得了呢,是耒水鎮八百年來的頭一回呢。
就在鎮人紛紛議論這件新聞時,二寶那六十一歲的父親卻樂極生悲,在金花酒家多喝了幾杯酒,突發高血壓一命嗚呼了。不久,秋雲從市裡帶回一個消息,今年高考全國取消保送生。保送生讀不成,二寶只好參加高考,倔強的他,第一志願、第二志願都只填清華大學,結果成績出來後,離清華大學分數線低了整十多分,連個一般大學沒得上。好多人笑他是迂腐,是孔乙已,讀書讀成書獃子了。
二寶大學沒上成,成了沒有父母管教的社會青年,整日趿著雙爛舊的拖鞋,穿著身發黃的白襯衫,悠悠然走街串巷,很快就和鎮裡的一幫失學少年打成一片。他們上網吧、進歌舞廳、去滑冰場,賭博,打架。贏了,叼著別人孝敬的好煙,神氣地在街頭晃來晃去;敗了,像只受傷的狗躲到鐵路底下地洞裡舔傷口。偶爾,二寶會跑到電影院門前,趁散場人多擁擠之際,碰碰年輕女人堅挺的乳房,尋得一絲生理上的快感。由於名聲不好,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嫁他。鎮裡人都惋惜:「不曉得劉家上輩子造了嘛夠孽,把一個好端端的小伙子淪落到這種地步1
好在二寶只混了一年多,就不再去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究其原因,是那年冬天,他姐姐下夜班回來被幾個流氓輪姦了。鎮中學的李老師極同情二寶的處境,加之他的妻子菊妹子和二寶是初中同學(菊妹子的故事見筆者另一篇小說《清悠悠的耒水河》),就找了學區周主任,讓二寶去中心完小代課,一月有300元報酬。
二寶每天只有半天課,加上雙休日,他沒事幹的時間就多。白天,他只要一放學,就跑到鎮裡走家串戶。二寶最常去的就是鎮東金花酒家。打半斤米酒,獨坐在酒廳一角慢慢品味,聽聽那些來自東南西北的酒客們談古論今,看看他們猜拳賭酒。久而久之,二寶從中曉得了不少奇聞怪事,知道朱元璋偷過財主家的牛,也做過和尚,知道毛澤東、蔣介石和峨眉山一個神秘老道有段鮮為人知的交往。當然,他覺得最過癮的還是看別人賭酒。他最佩服酒家主人三爺與人賭酒時的豪爽氣派,那神樣,真叫絕。到了晚上,二寶就在學校和幾個年輕老師在昏黃燈光下玩撲克,輸了不輸錢,輸煙,輸兩元錢一包的相思鳥,郴州捲煙廠生產的,很香。那段時間混社會,使二寶染上了吸煙喝酒,且癮大,戒也戒不掉。
別看二寶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可他教書很認真,教的六年級班升學率達百分之九十多。學區主任誇他是怪才,要送他去市教師進修學校進修,說是有了文憑可以參加公開招考,幫他轉正。二寶卻不肯,只代了兩年的課就辭職下海經商。
看著這些年改革開放鎮裡小康戶、百萬元戶一個個春筍樣冒,二寶十分眼紅。他就跑到網吧,網上查了三天三夜資料,決定開個童裝店。兩萬元本錢是向姐夫借的,不想開了半年,因為他太老實,讓廣州老闆騙了,進了批劣質貨,一夜間把本錢蝕光。好在姐姐是親骨肉,沒有開罪他,這事才煙消雲散。
生意做不成,代課差使又丟了,二寶只好托李老師在鎮中學食堂找了份干雜活的差使。干雜活苦是苦點,可是月工資有500多元,比當代課老師強多了。
每天,二寶忙完了活,照樣串東串西,照樣常去鎮東金花酒家喝酒。
金花酒家其實並不大,但在偌大一個耒水鎮名氣最響。名氣響是因為牆上那四個金字招牌是紙都市文化局劉畫家的手跡,描了整整一個上午,極富古韻丰采,路人的目光就惹過來了。當然,對於二寶來說,酒家的另一半誘惑是玉嫂。
玉嫂就是坐櫃的那個水靈靈的女子。她本名楊小玉,年方二十八歲,臉模子卻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她是二寶初中時要好的同學,也是耒水鎮出名的美女。人漂亮、麻利、溫柔、賢惠,才讓三爺那個開小煤窯的兒子看中,在全鎮人羨慕的目光中嫁入了富裕的三爺家。誰知她有這個福氣沒這個福分,結婚第二個年頭,丈夫下煤井裡檢查,遇上瓦斯爆炸,和兩個礦工一起當場炸死。二十三歲的她年紀輕輕守了寡。事故發生後,三爺把煤窯賣了,賠了死者家屬一大筆錢,又打通市裡的關係,把事故隱瞞住,總算平息了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