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勇氣愛你
不知為什麼，他總是躲著妻子。她的妻子看上去清純、文靜，小鳥依人。而他對她，不以為然。聽同事說，他們已經分居。他從家裡搬了出來，和我們剛分來的小青年一塊住在單位荷花池畔的平房裡。他的妻子時不時跑到單身宿舍找他。他每一次都是彬彬有禮地待她，他的客氣禮貌足以說明：她對於他，只是普通的朋友和同事。原來，他們是各在一個單位的。他的妻子為了他，想盡一切辦法調到了他的單位。她跑他的宿舍，越來越勤。開始，她只在白天休息時間到他房間裡為他洗衣服，拖地、擦桌椅。後來，她晚上也來了，常呆到深夜不走。我以為，他遲早會被感動。或者已經被感動，兩人已經破鏡重圓了。
然而，有一天，聽隔壁的大海說，每當林敏妻子來的夜晚，林敏總是跑去擠大海。嬌小媚人的妻子的滿腔柔情，怎麼就留不住他的心呢？
一天晚上，門外的吵鬧聲驚醒了我。實在睡不著，我只得穿衣起床去看過究竟。柳颯颯一改以往的溫柔。她站在荷池邊，被兩個男同事拉著，腳踢嘴咬，瘋狂掙扎著要往荷池裡跳。林敏在一旁低著頭，一言不發。
原來，柳颯颯一直想復婚，將女兒扔給父母，一天到晚往林敏處跑，到了晚上，就躺在床上，等著林敏舊情復發。誰知林敏學到了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本事，每晚就是不動她，而是去擠鄰居大海。久而久之，柳颯颯受不了林敏的冷落逃避，看到林敏又準備溜之大吉時，一把拉住他，要他一定留下來，不然就跳下荷池。大家聞聲趕來時，兩人正在荷池邊扭打。
如果你以為跳下荷池，我就能憐香惜玉，你就跳下去試一試！林敏嘴裡吐出的話極冷，像是從冰窖裡迸出的一樣，聽得我都心寒，莫說柳颯颯了。話一落完，林敏轉聲走了，進了自己的房間，「砰」地關上門，然後聽到反鎖的聲音。柳颯颯張開嘴，想說什麼，卻不語，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二
將柳颯颯扶到我的房間裡，為她洗了臉，我輕揉著她疼痛的胸口，勸她想開些。同是女人，我知道，柳颯颯的胸口在滴著血，換了我，一定會拿把刀割裂手腕，不死也得蛻皮流血，方能止痛。
我勸柳颯颯快些睡下，此時的她，胸裡翻騰著驚天巨浪，怎能說睡就睡呢？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流著淚，嘴裡喃喃著說。
看上去他那麼溫文爾雅，我以為他很疼自己的女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是絕不會相信他鐵石心腸。
別怪他，都是我不好。柳颯颯在這個時候還為林敏說話，我莫名其妙。
事到如此，我就說出我們的故事吧，也許我的心會好受些。柳颯颯見我雲裡霧裡的樣子，說起了她和林敏的故事：
我和他的婚事，遭到了我父母的激烈反對。他們反對的理由是：兩家門不當，戶不對。我的父母是離休的高幹，而他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我知道兩家的境況的不同，會給我們婚後的生活帶來很多麻煩。但是，他既有才氣，又英俊瀟灑，還勤快體貼。他的這些優點像一個磁場，將我向他身上吸。母親為了阻止我與他結婚，居然拿中斷母女關係來逼迫我，當著父母的面，我咬斷了左手小指，鮮血直淌。父母震驚了，急急忙忙帶我到醫院縫好，再也不敢阻攔我和林敏了。
新婚燕爾，我和林敏也不例外。林敏疼我，就像疼一個嬰兒。他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到了夜裡，總是將我的頭枕在他的肘腕上，抱著我睡覺。
林敏過生日，他們父母來了。看到他們髒亂的樣子，我極不舒服。大小便後，經常不沖廁所，臭得我噁心嘔吐。我越來越厭惡他們，每天都板著臉給他們顏色看。吃飯時，我受不了他們的髒樣子，就一個人跑到一邊吃飯。他們倒也知趣，過不了幾天就回鄉下去了。
從那以後，林敏的父母沒有再到我家裡來，只是經常托人帶一些臘肉、磁耙之類的東西來，而我，總以為臘肉壞身體，磁耙不衛生，不是拿來送人，就是偷偷扔掉。林敏知道了，與我大吵了幾次，每一次，當我將左手小指舉到他眼前時，他都會停下來，抱著我哭，兩人就和好了。
我和林敏都是小小的公務員，經濟本來就緊張。小孩子出生後，他的父母經常患病，家中日子更是捉襟見肘。我試著向自己的父母伸手，林敏知道了，大發雷霆。他說我父母瞧不起他，如果再去啃老，豈不真成了他們想像中的攀龍附鳳的孬種。樹要一張皮，人要一張臉，他林敏再窮，也不能拉下臉皮。家裡越來越拮据，為了讓我和孩子過上好日子，他跟著別人下海了。漸漸地，我們就陌生了。說到這裡，柳颯颯低下頭，眼裡充滿了內疚。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故事裡，還有故事，只不過，不願向我傾訴。
三
國外留學的男友飆風來短信了，說是兩人距離太遠，再在一起也不現實。想不到，一個短信，就讓我成為柳颯颯了。
我站在荷池邊，閉著眼往下跳，卻被一個人摟到了自己床上。是林敏，他坐在床前，溫和地看著我。飆風他算什麼東西，與林敏相比，顯得奶氣，而林敏，肩膀寬闊，身材魁梧，稜角分明，像極了我的影星偶像陸毅。
愛我！我將唇落在他嘴上。他的心跳加快了，伸出舌頭吻我。我的淚水滾了下來，落在我和他的臉頰上。
對不起，我不能趁人之危！當他將我溫柔地放在床上，準備與我水乳交融時，他突然給了自己幾拳，甩頭帶門而出了。
我的心被無數螞蟥咬著，竟比收到飆風的斷絕信還難受。我是真愛上這個冷血的大男人了！
那晚以後，我在辦公室再也見不到林敏了。原來，他主動要求到任務繁重的市政研室工作。看來，他是在躲我。
他越躲我，我越想見他。從他見到我時眼裡的慌亂，我肯定他已定愛上我了。
讓我接替柳颯颯吧！再見到他時，我這個80青年快言快語。他臉上肌肉一顫，想說什麼，卻沒有說，轉身就走。我追上去，一個趔趄，倒在地上。他忙過來扶我，我趁勢倒入他的懷裡。
難怪對我無情無義，原來是被這個狐狸精迷住了。這句話剛傳進耳朵，我的臉立刻辣辣生疼，鼻血四灑，柳颯颯狠狠擂了我一拳，正準備揮來第二拳。林敏將我一推，鉗住柳颯颯的手。柳颯颯對著他的腳狠狠一踢，他倒在地上。柳颯颯追上我，拳頭腳跟雨點般落在我身上。林敏爬起來，「匡當」一聲打在柳颯颯臉上。
柳颯颯被一掌打翻在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罵林敏喪盡天良辜負了她。
如果不是第三次在床上抓到你和別的男人，我怎會那麼決絕？林敏憤怒了，臉脹得通紅，像咆哮著的獅子。柳颯颯一震，爬起來，一聲不響地走了。
我一次又一次原諒著她對我父母的不孝，我也原諒了她在我下海的日子裡與別的男人鬼混。回單位後，我兩次從床上將她和別的男人抓起來，當我提出離婚時，她求我再給最後一次機會，不然，她會咬下那留有傷痕的手指。看到她手指上的一圈傷痕，我心一軟，答應了她，誰知……林敏說不下去了，眼淚已經充滿了他的眼和嘴。
四
柳颯颯住院了，眼睛白內障動手術。我和同事一起去看她。她已做了手術，眼睛用紗布裹著，看不到我，很是平靜。她的身邊，坐著林敏，他正在打盹，聽到有人來，努力睜開眼，眼裡佈滿了血絲。半月不見，竟瘦了一圈，老了十歲。為了柳颯颯，他已經半月沒合什麼眼了。我的心一酸：他心裡還是裝著她。
我要吐痰了。柳颯颯說完坐起來，他立刻拿了餐巾紙放到她的嘴邊，她將痰吐在紙上，他將紙巾扔在拉圾桶裡，再拿出一張紙輕擦她的嘴，再扔掉，然後扶她躺下。一連串的動作，自然、嫻熟、體貼。
不幸幫了她的忙，看來，他們已經破鏡重圓了。淚水霹頭蓋臉而來，我衝出了病房。
柳颯颯上班了，她來到我的宿舍，向我道歉，說林敏愛我，讓我大膽地去追求他，他是個好男人！
你們不是和好如初了？我雲裡霧裡。
他對我的照顧，完全是出於對他女兒母親的責任，我和他已經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不可能相交。在他精心照顧我的一個月裡，我想通了：他已經無法以愛人的角色面對我了，而我如果強扭下去，只能自取其辱。儘管我心中有愛，但緣已盡，只能分手了。看得出，他愛你。他是個好男人，好好珍惜，不要像我……柳颯颯平靜地說著，一臉誠懇。
五
林敏與柳颯颯終於離婚了，許多同事都參加了他們的離婚酒宴。我心花怒放，等著他的到來。
等來竟是大海交給我的一紙信箋：
你越來越佔住我的心頭，我卻越來越恐慌。你和當年的柳颯瘋一樣，活潑純真、美麗動人，讓我憐愛。可是你和她一樣有著優越的家庭，你們都是白天鵝，應該過上殷實富有的生活，一個小工務員，注定了不能給你們帶來這種生活。颯颯曾經背叛我，現在想來，那是我沒有能力而付出的代價。我已經傷害了一隻白天鵝，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壞林敏！死林敏！我將信箋撕咬成一隻隻白蝴蝶，看它們飄灑成一屋的雪花。想去追，沒有力氣。淚流乾後，想想他的話，不無道理：習慣了奢華生活的我，能夠忍受住清貧麼？一個父母都是高官的女孩，能夠看得慣衣衫襤褸，連廁所也不會沖的鄉下老人？兩人雖然相愛，但兩個家庭，有著太多的格格格不入。《新結婚時代》的顧小西和楊建國的婚姻雖然歷經風雨飄搖，最終穩固下來，可顧小西付出的代價，又是幾個小資女人能夠承受的呢？林敏說得不錯，小公務員，只有愛的權利，沒有愛的勇氣！
再見他時，我已經是一個有著三歲孩子的全職太太。我駕車上幼兒園接小孩，差點撞到一家三口。下去賠禮道歉，發現是他和他的家人。為了控制自己的愛，他調回了他的偏僻小縣城，取了一位農村女子為妻。
看到你現在的幸福，我很慶幸當初自己的選擇。他微笑著說了這句話，然後拉著妻兒走了。看著他蹣跚微駝的背影，我悵然若失，又深感僥倖。如果這個男人當初拿出勇氣愛我，現在我們會是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