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蘇聯的軍事顧問:他們為何走遍亞歐非?
20世紀是個充滿了武裝衝突的世紀。身為社會主義陣營的「老大哥」,莫斯科對派專業人員介入地區紛爭興趣濃厚。於是,從五羊城外的黃埔軍校,到伊比利亞半島,再到東南亞熱帶雨林深處,人們往往在不經意間發現一群行事神秘、說話卻頗有份量的特殊角色,無論功績大小,「蘇聯軍事顧問」的名號曾令他們自豪。
近日,俄羅斯《獨立軍事評論》雜誌專訪了部分曾在海外工作的老軍人,讓他們敞開記憶的大門,帶領讀者回到那一片片陌生的異國土地上。
在中國:與黃埔學員一起北伐
蘇聯國內戰爭剛結束,遙遠的東方就發來了派遣軍事顧問的請求。1923年夏的某一天,蘇軍總參謀部軍事學院東方系學員阿列克謝·伊萬諾維奇·切列巴諾夫突然被告知,他已被任命為駐中國軍事顧問。切列巴諾夫毫不猶豫地回答:「明白,我去!」——他知道,提問是沒意義的,因為建立不久的蘇維埃政權還來不及出台軍事顧問的行動指南,人事部門同樣不清楚軍事顧問的任務和職責,至於他們在駐外期間的特殊紀律,也得根據反饋制訂。
中國當時的局勢非常複雜,在十月革命的影響下,革命勢力也在這個東方大國發展,數量龐大的軍閥則站在維護舊秩序一邊。意外的是,切列巴諾夫來到黃埔軍校後,發現軍校校長是國民黨人蔣介石,政治部主任則是共產黨人周恩來。因此,初來乍到的蘇聯顧問只能謹慎地在二者間謀求平衡。1926年北伐開始,切列巴諾夫隨何應欽的國民革命第一軍奔赴前線,在首次交火中,由他的學生組成的連隊就大勝數量上佔優勢的軍閥部隊。
十餘年後,切列巴諾夫以蘇聯軍事總顧問的身份重返中國。時值國共二度合作,他又見到了老熟人蔣介石和周恩來。蔣很重視聽取外國軍事顧問的意見,但蘇聯人還是覺得在華開展工作的難度過高,因為「東方的事情歷來是敏感的」。蘇德戰爭爆發後,切列巴諾夫在蘇聯國內指揮過一個集團軍,1944年秋,他又被任命為同盟國保加利亞管制委員會副主席。考慮到切氏有過在中國工作的經驗,這個任命對他來說實在不算意外。
西班牙:與「雜牌軍」共同作戰
為避免政治麻煩,蘇聯軍事顧問在某些時候會以「志願者」身份登場。1936年,佛朗哥在西班牙發動政變,該國共和派與法西斯勢力的鬥爭隨之進入高潮。在英法等國宣佈「不干涉」政策的同時,佛朗哥陣營卻得到德國和意大利的慷慨援助。如此一來,蘇聯軍事顧問對共和派來說就非常重要,因為後者缺乏正規部隊,且許多精英軍官投向了敵營。
奉命奔赴伊比利亞半島前,蘇聯「志願者」基裡爾·阿法納西耶維奇·梅列茨科夫和自己的上級、遠東特別集團軍司令布柳赫爾元帥進行了長談。曾在中國擔任顧問的後者警告梅氏:要做好應付任何混亂局面的準備,因為西班牙共和政府的許多部隊屬於烏合之眾,指揮官也缺乏專業素養。老元帥不幸言中——梅列茨科夫和同事尼古拉·沃羅諾夫(日後晉陞為炮兵元帥)來到前線時,正好碰上這麼一支「雜牌」部隊將要發動進攻。
眼看進攻時機已到,西班牙指揮員卻不見蹤影,難道他開了小差嗎?梅列茨科夫和沃羅諾夫當機立斷,決定代行指揮權。他倆跳出戰壕,挺起身子向前衝去,佛朗哥部隊射來的子彈在耳畔嗖嗖飛過。可是回頭一看,身後竟沒有一個戰士跟上來,他們不得不半路折返。無論他倆如何勸說,都無人願意離開戰壕,行動只能以失敗告終。梅列茨科夫坦承,就算自己本領再大,碰到這種部下也無能為力,因為「沒有哪門軍事課程講過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類似的事情在一些獨立不久的第三世界國家屢見不鮮。蘇聯軍事顧問到達當地的第一項工作,往往是花很大精力說服該國領導人嚴明軍紀、加強指揮。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也逐漸對這些國家多少年來形成的散漫傳統睜一眼閉一眼了。
在越南:工作詳情乃國家機密
原蘇聯將軍波爾菲裡·馬克西莫維奇·伊瓦什科曾在安哥拉、利比亞、科威特等國工作,沒有哪個地方比印度支那給他的印象更深刻。上世紀60年代的一天,伊瓦什科正參加軍事演習,突然被要求飛回莫斯科。在總參謀部裡,等待著他的是一紙任命狀:你已成為越南人民軍某軍區司令員的顧問。伊瓦什科問什麼時候出發,答曰「兩天以後」。
伊瓦什科在軍校學習期間,就和班上的幾名越南同學相熟。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即便如此,越南百姓的組織性還是讓他吃驚。當時,南越的每個村莊都有當局指定的負責人,但也有聽命於北越的「地下」負責人。村莊中的地下黨被分成無數個3人小組,每個戰士只知道自己的直接領導,警報響起後,隊伍在很短時間內就能集合開拔。
運輸隊員則是真正的幕後英雄,他們沿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叢林小道,攜帶數百公斤物資,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為了確保後面的同伴不在夜間迷路,每人背上還要綁上一塊發光的朽木做標記。政治工作也安排得非常周密,比如,每當宣傳隊來到村裡,都有一部分戰士負責教年輕人軍事技能,一部分負責教村民識字,另一部分則到農田里幫忙幹活。
《獨立軍事評論》記者在伊瓦什科家中採訪時,將軍拿出一張巨大的地圖在桌上展開,上面的記號清晰反映了越南人民軍的作戰情況,標圖非常精確,一看就是出自經驗豐富的參謀人員之手。當記者問這是否是將軍本人的成果時,伊瓦什科面露微笑,把圖捲起來收好,像職業外交官那樣不置可否。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伊瓦什科自己在越南的工作詳情,至今仍是國家機密,「不能為外人道」。親友們也只是模糊地瞭解到,他經受了空襲、炮擊、在山洞和叢林裡過夜等各種磨難,因為在援外工作中的卓越表現,榮獲過珍貴的紅旗勳章。
在非洲:保護民生比打仗要緊
更鮮為人知的是,蘇聯軍事顧問還經常幫友好國家解決棘手的經濟和社會問題,對蘇軍總參謀部來說,很多任務比打仗還緊迫。據伊瓦什科回憶,有一年,埃塞俄比亞發生嚴重旱災,整整一個省的居民面臨死亡,埃政府向克里姆林宮緊急求助。莫斯科應邀派出軍隊醫院,通過海上和空中運輸裝備、食品和專業人員。因為有在非洲工作的經驗,這次行動的前方指揮工作又落到了伊瓦什科肩上,一個汽車營和一個直升機中隊歸他親自調撥。
軍用帳篷成了簡易醫院。設備剛安裝好,頭一批災民就被送了進來,他們多數是兒童。伊瓦什科稱,這些孩子的慘狀讓他無比難過,「他們長期被飢餓折磨,瘦小的身體幾乎是透明的……」隨後的幾周裡,蘇聯人忙得幾乎累倒。飛行員、技師、司機……無不超負荷工作,讓數萬條生命得到拯救,簡易醫院直接收治的病人無一死亡。
幾年後,伊瓦什科再度被叫到那間他很熟悉的辦公室——這回,「聖多美和普林西比人民需要幫助」。該國位於兩個火山噴發形成的島嶼上,地處赤道非洲以西200公里,人口只有10來萬。由於軍隊規模小得可以忽略不計,歐洲、亞洲甚至美洲許多國家的遠洋漁船,肆無忌憚地搶奪該國百姓賴以生存的漁業資源,勢單力薄的當地政府只能問計於莫斯科。
當時的蘇聯並沒有足夠力量保衛聖多美和普林西比,動用艦艇護漁的政治障礙也太多。好在蘇聯的技術儲備足夠雄厚,一個替代方案很快出爐:在島上建立無線電雷達導航站,這樣就可以發現和識別可疑目標,並且警告不明船隻,如果侵犯聖多美和普林西比的水域,它們會受到何種處罰。至於具體的施工和人員培訓,自然又得讓軍事顧問們出馬了。導航站建成不久,伊瓦什科便得到好消息,稱外國漁船對這一水域的不法入侵大大減少。
這種看似瑣碎卻意義深遠的任務,冷戰期間一度遍及從中國南海到幾內亞灣的無數角落。在那段東西方對峙的歲月裡,蘇聯軍事顧問是莫斯科全球戰略的重要執行者,付出了與榮譽不成比例的犧牲。然而,隨著國家的四分五裂,他們當年的努力一夕間化為烏有;連「駐外軍事顧問」這樣一個帶有鮮明時代特色的名字,在公眾心目中原本神秘的形象也逐漸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