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首相皮特父子:老皮特被稱為“英國的天才”,小皮特開啟了英國的新時代
瘋癲的國王喬治三世在位六十年,留給後世無數談資。從他1760年登基到1820年去世,英國先後經歷了美國獨立戰爭、法國大革命、拿破侖戰爭,目睹了舊秩序的劇烈動盪,又迎來了新帝國的曙光。這漫長的六十年沒有給英國政府任何喘息的機會,首相們如走馬燈一般,你方唱罷我登場。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之下,英國沒有陷入失去北美殖民地的慘痛,也沒有被拖入法國大革命的泥淖,反而藉著美國獨立的機會在北美地區獲得了新的商業前景,而法國大革命更是讓國內實現了團結和統一。
在這十多位首相中,有一對父子格外引人注目。父親能言善辯,慷慨激昂,兒子則小心謹慎,克制保守。雖然性格上似乎大有不同,但血液裡流淌著共同的政治基因讓他們注定成為銘記在英國歷史上的偉大人物,甚至連名字和姓氏都一模一樣——威廉·皮特(William Pitt)——為便於區分,父子分別被稱為「老皮特」(William Pitt the Elder)和「小皮特」(William Pitt the Younger)。
皮特家族並非名門。老皮特的祖父托馬斯·皮特(Thomas Pitt)曾在東印度公司工作,擔任過馬德拉斯(今印度金奈)的總督。由於在一次交易中以13.5萬英鎊的高價出售一枚鑽石,而被人譽為「鑽石皮特」,這大概可以看作皮特家族最早成名的人物。托馬斯·皮特回國後進入議會下院,之後他的兒子們也相繼成為議員,或在軍隊就職。因此1708年老皮特出生的時候,這個家族已經小有威望。
瘋癲的皮特家族:痛風與精神病的困擾
1719年,11歲的老皮特進入伊頓公學學習。他最初的職業規劃似乎並非從政。儘管伊頓被看作是優秀人物的培養營,但留給他的卻並非是美好的回憶。老皮特甚至十分討厭伊頓,他日後回憶時說這裡更適合性情暴躁的小男孩,而非具有紳士質素的男子。
當時蔓延在公學校園青年中的同輩欺凌、酗酒和同性戀無疑很糟糕,而最糟糕的是,皮特從此患上痛風,終生備受困擾。由於身體健康的緣故,他後來不得不從牛津退學。不知是不是出於強身健體的考慮,他選擇加入軍營,漸漸和第一任科巴姆子爵(Lord Cobham)接近,萌生了從政的想法。
然而政治從來不是醫治病患的良方,甚至可能加重病症。老皮特善於演說,常常熱情飽滿又鬥志昂揚,很容易打動聽眾。但同時,他又固執專橫,性情乖張,因此沒有多少個人的追隨者。1766年,他出任英國首相。但在短短兩年的首相任期內,局勢的變化似乎激化了他性格中偏執的一面,讓他在走向政治生涯巔峰的同時也一手揮霍了自己辛苦積累起來的聲名。他不僅以身體健康狀況不佳為理由拒絕大臣們的求見,甚至連國王的會面要求也不予理睬。他的同事們形容他「時而激情澎湃如在山巔,時而意志消沉如在谷底」,「就好像瘋了一樣」。有人懷疑他不僅患有痛風,甚至還可能有精神疾病。
老皮特最心愛的姐妹安·皮特因精神病困擾而死於家中,另一個姐妹伊麗莎白也有精神問題,他的侄子第二任凱末福特勳爵(The 2nd Lord Camelford)托馬斯·皮特也因為強烈的暴力傾向被看作是精神病患者。用老皮特的同輩謝爾本伯爵(The Earl of Shelburne)的話說:「這一家子可瘋得不輕啊。」
如果說痛風和精神疾病影響了老皮特的性格,阻礙其政治生涯的發展,他的二兒子小威廉·皮特和父親在這方面的經歷太過相似。他們都是次子,身體健康狀況也都不佳。兩人一生都飽受痛風折磨,同樣因為健康原因沒有完成大學學業。小皮特沒能參加劍橋大學的畢業考試,但多虧他的父親當時已經受封,所以作為貴族的特權,他可以免試畢業。
小皮特的痛風病很有可能來自父親的遺傳。他生下來就是一個羸弱多病的孩子。再加上老皮特對公學教育的不滿,小皮特自小接受家庭教育。即便後來進入劍橋大學,他的一部分時光也仍然是在家度過的。但和父親不同的是,小皮特性情溫和、處事嚴謹,卻又富有幽默感,是個惹人喜愛的小伙子。格林維爾家(小皮特母親的家族)細膩嚴肅的一面取代了皮特家的瘋癲和熱情,在小皮特的基因中佔了上風。
但痛風對他的影響仍是巨大的。當時流行的醫治痛風的處方是大量飲酒、些許肉食和少量運動。小皮特謹遵醫囑,幾乎杯不離口。人們有段時間稱他為「三杯皮特」,就是說他幾乎以酒代替了正常的飲食。現在我們看到的皮特畫像上,他面龐清秀、身材纖瘦、風度翩翩,但這都有可能是疾病侵蝕他健康後留下的痕跡,是長期營養不良、身體日漸消瘦的結果。毫無疑問,當時的這些治療辦法對於他真正的病因毫無作用,反而進一步惡化了他的健康狀況。
儘管小皮特不像父親那樣張揚,看起來像個瘋子,但他沉穩與多慮的內在還是讓他走向了精神狀態的另一個極端。成為首相後的他時常是沉默的,略顯孤僻。特別是他終身未婚,難免不讓人產生各種猜疑。那個在劍橋時不時講個冷笑話卻無傷大雅的小伙子面對著政治的平衡木,不得不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他先是和反對派一起批判當時的諾斯政府,然後在諾斯下台後迅速加入不被輝格黨人歡迎的謝爾本政府。三個月後,謝爾本去世,喬治三世力邀他組閣卻被他婉拒。他深知自己在下院沒有足夠的支持,很難服眾,匆匆上台未必擁有好的結果。更重要的是,他的政治對手比他擁有更好的群眾基礎。在小皮特看來,如果他的政治對手們沒有獲得嘗試的機會,那麼他上台後就會飽受批評;但如果他們嘗試過卻又失敗收場,那無疑是自己上台的絕好時機。克拉夫頓公爵(The Duke of Crafton)在日記裡寫道:「這個小伙子審時度勢,儘管自己也有野心,卻能拒絕這麼個良機,要知道普通人都不可能下定這種決心,真是不錯。」
小皮特的這份「心機」對一個成功的領袖人物來說或許必不可少,但也的確讓他的人生少了許多「普通人」那樣的色彩。一度盛傳會與他結婚的奧克蘭勳爵(The Lord Auckland)的女兒伊利諾·埃登(Lady Eleanor Eden),卻被小皮特兩次委婉拒絕。他在給奧克蘭勳爵的信中提到「阻礙婚姻的因素無法克服」。有人認為原因在於他尷尬的財政狀況,也有人認為這是他性冷淡所致,甚至還有人懷疑他是同性戀。儘管對於後兩個因素的討論缺乏必要的證據,但小皮特一生在各種利益間不斷權衡的精神狀態極有可能讓他背負巨大的精神壓力。
英帝國的奠基者:父親力主殖民擴張,兒子推動內部改革
儘管皮特父子一生都遭受身體疾病和可能存在的精神問題的困擾,但這沒有妨礙他們在政壇上大放異彩。老皮特被譽為「偉大的下院議員」(the great commoner),在自己的從政歷程中幾乎自始至終貫徹了傾聽民意的主張。與英國往屆首相不同的是,他擁有極好的「人緣」。英國歷史學家巴茲爾·威廉姆斯(Basil Williams)認為這是「英國歷史上第一次由人民大眾向國王推舉了一人,而非國王或議會派給大眾一個首相」。1764年3月在下院一次關於消費稅法案的討論中,老皮特直言「即使是最窮的人,在他的寒舍裡也敢於對抗國王的權威。風可以吹進這所房子,雨可以打進這所房子,房子甚至會在風雨中飄搖,但是英王不能踏進這所房子,他的千軍萬馬不敢踏進這間門檻已經破損的破房子。」這在人民聽來備感親切。
另一方面,他堅持自己的愛國立場,把英國、漢諾威王朝和輝格黨政府這些概念加以區分。由於他多次針對漢諾威王朝而令國王難堪,喬治二世聲稱永不任用他,喬治三世也認為他有一副「世界上最黑的心腸」。但是,有人欣賞他「為保護英格蘭法制、防止國家衰敗所作出的努力」,在去世後留給他一筆一萬英鎊左右的遺產(馬爾波洛公爵夫人,Dowager Duchess of Marlborough),有人與他素未謀面卻在死後留給他一棟奢華的鄉下別墅(威廉·品森特爵士,Sir William Pynsent)。倫敦授予他「榮譽市民」的稱號,體現了社會大眾對他的好感。
在1761年關於法國在地中海地區的殖民地事宜談判中,皮特更是坦言寧可放棄自己的右臂,也不願意把紐芬蘭島的一部分作為補償轉交給法國。之後他再度強調,為了保護紐芬蘭島的完整性,即便是失去倫敦塔也在所不惜。可以說,正是這位「愛國」愛到「一毛不拔」的老皮特,最大限度地保護了英國的海外利益,被看作是現代英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帝國主義者。他的海外政策成功地拉開了英國榮光的序幕,也埋葬了法蘭西王國企圖征服世界的夢想,為英帝國的形成奠下根基。
這種咄咄逼人的性格或許與老皮特備受質疑的精神狀況不無關係,讓他時刻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之中。而他那看似冷漠、克制的兒子對於政治的熱情,則來自於從小就有的政治野心。小皮特七歲時,父親接受了爵位,傳聞他得知此事後對老師說:「幸好我不是長子,這樣我就可以像爸爸一樣進入下院了。」長子要接受爵位進入上院,無法施展政治抱負。
1783年,英國政府迎來了自己歷史上最年輕的首相——年僅24歲的威廉·皮特。他的年輕令整個英國政界咋舌。在那些或位高權重、或經驗豐富的議員們看來,用「乳臭未乾」來形容他或許都不算過分。有首名為《羅亞德》(The Rolliad)的諷刺詩這樣寫道:
「再來說一說,偉大稀奇事,
掌舵人還在搖籃中,
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不列顛讓全世界看到的這件事,
真是讓她的鄰居們側目而視,
那就是——
一個國家居然讓一個臭小子來主持。」
這首詩恰如其分地傳遞出很多人對小皮特的認識——一個沒有政績、除了他的父親之外毫無長處可以拿來炫耀的「臭小子」。人們認為他不過能堅持個把月,誰知一連就是17年(這在英國歷史上排名第二,僅次於沃爾波爾)。就在所有人都嘲諷他的年紀、攻擊他的能力、質疑他政壇生命的前景時,他卻大刀闊斧地開始了一系列改革,最終成為和父親一樣的英雄式的人物。
他繼承了父親的睿智和旺盛的精力,力主推動議會改革,擴大選舉權。同時多次降低茶葉、酒、飲料等易於被走私類產品的關稅,來增加海關稅收,緩解國債壓力。他還是一個堅定的廢奴主義者,和好友威廉·威爾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一起為英國的廢奴事業立下汗馬功勞。威爾伯福斯說:「我在這個國家還沒見過像小皮特這樣純粹、無私、愛國的人。」
小皮特和父親愛國的方式有所區別,他並不熱衷於海外殖民戰爭,而極為看重政治與社會改革,因此也被看作是和平時期的聖人。在他上任前,「首相」一詞暗指國王和大臣們專制集權、濫用權力,但在小皮特之後,「首相」則明確指代政府各個部門的監督者和合作人。他去世後出現的「賢能內閣」正是他在任時兢兢業業結出的碩果。不管這種勤奮是出於他兒時的理想,還是要應付喬治三世這個出名的「瘋癲君主」,小皮特都是英國史上十分成功的首相。
躁狂和抑鬱與天才人物之間的關係,一直以來是心理學家津津樂道的課題,似乎桎梏人類精神正常發展的疾病往往能成就獨特的個人魅力與卓越的個人能力。老少皮特或許不能算作嚴格的躁狂和抑鬱病症患者,但他們在政治生涯中表現出與眾不同的一面——咄咄逼人、言辭出眾的父親,和終身未婚、性格孤僻的兒子——再加上一個以瘋癲而著稱的國王,構成了英國政壇在18世紀中後期的一道獨特風景。
歷史賦予了他們同樣的重任,只是父子扮演了不同的角色:「躁狂」老皮特依靠戰爭實現自己的「愛國」目標,指明了英國海外擴張、奪取殖民地的發展方向;「抑鬱」小皮特大力推動改革,發展英國經濟,為英國海外擴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父親被稱為「英國的天才,時代的彗星」,兒子則是「經歷風雨的開路人」。他們都是英國世界版圖上的導航儀,開啟了英國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