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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我剛出生,不會哭,他欣喜之餘焦慮萬分。醫生使勁拍我的腳心,他在一邊心疼:「大夫,輕點行嗎,妞兒會痛的。」醫生翻白眼:「不使勁,她怎會哭出聲。」隨著啪啪的聲音,我的哭聲哨子一樣突然而至。他笑了。

我六歲,被送去姥姥家上育紅班。臨走前,他問我,妞兒,會想我嗎?我只顧著興奮,毫不猶豫:「不想,學校多好呀。」他無語,一臉的失落。他也不說想我,只是每隔一天就去看我。新鮮感一過,我便鬧著要跟他回家,拉著他的自行車後架,墜著屁股往後拖,受了千般委屈似的哭嚎。我的哭聲讓他心軟心疼,他妥協了,代價是每天接送我上學,但他樂此不疲。

我十歲,在他眼皮底下苦巴巴地做學生。他在課堂上不苟言笑,嚴厲認真。我怕他,數學極差,他天天給我惡補。在他的威嚴下,我更不開竅。有一次,他手點著我的腦門子,氣咻咻地吼:「你咋這麼笨呢。」我豁出去了,也朝他吼:「誰讓你這麼凶1他怔了半天。以後,他把「狂風暴雨」改成了「和風細雨」,當然,「和風細雨」後面極力壓抑著「電閃雷鳴」。我的數學有了起色。

我十八,上高三,極愛寫寫畫畫。恰好這一年學校來了個美術老師。我自作主張跟了那位老師學畫畫,當時,離考試只有一個多月。他知道後,什麼也沒說,給我買了大堆的畫紙、畫筆、顏料。考試結果出來,雖然成績不錯,但學的時間太短,和預料中的一樣,沒上線。我又自作主張,搬了凳子回家,連高考都沒參加。他只說了一句話:「讓你回去再複習重考,你肯定不幹,但有一天,你會後悔,也會埋怨我。」人往往如此,錯過了才懂得珍惜。

我十九,在外打工。因為學電腦,打工的時間又不允許,便辭了工。要吃飯要交學費要交房租,我卻已是山窮水荊恰恰和同學都失去了聯繫,又不好向家裡要。我便去賣了血,400CC,180多元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後來,無意中和他說起,堅硬的他竟語氣哽咽:「傻妞,你賣血,等於是剜我的心,疼呀。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在外面有困難走不下去了,就回家,家啥時候都為你留門。」

我二十一,弟弟得了精神憂鬱症,他一夜之間老了許多。那年冬天,我一直發燒不退,咳嗽,心口郁疼。我以為是感冒,便不曾在意。他打電話聽出了我的異常,緊張而焦慮,語氣便有些急:「怎麼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呢,家裡有一個還不夠嗎。」我知道,弟弟得病之後,哪怕是我們的一點小感冒,他都會敏感緊張。第二天,他匆匆趕來鄭州。經查,我得的是大葉性肺炎,醫生說再耽誤幾天,就難治了。住了三天院,他陪了三天。我的胸口不再疼悶時,他吁了一口氣:「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咋活呢。」在病魔面前,他竟是如此脆弱和渺校

我二十二,被搶。那個冬天的夜晚把我所有的夢和純真都扼殺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小屋的。我蓋上所有的被子,仍覺著冷,恐懼像風一樣無孔不入。決堤的淚水並沒有沖刷走我身心的屈辱和疼痛。我打了家裡的電話,他瘋了一樣騎著摩托車從老家趕來。那夜的霧好大,他的雙眼通紅,卻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他把我的腳抱在懷裡,一直坐到天亮,我的身子像僵蛇一樣在他的懷裡慢慢甦醒。

我二十三,失戀。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人,竟然吞吞吐吐:「你弟的病將來是個不小的負擔,也不知會不會遺傳……」我當時只想賞他兩巴掌。我開始憎恨男人。他得知後,卻心平氣和:「人之常情,誰都不喜歡那突然而至的負擔,換位思考,你換成那個男人,你願意嗎?你心裡有結嗎?不能怨人家,只說明他不是和你共同承擔責任走到老的男人。」我由此學會了體諒別人,也放了自己。

我二十四,經營著自己的小店。我告訴自己,萬事忍字當頭,但還是把持不住,罵了常來騷擾我的一個痞子。痞子揮舞著拳頭,威脅我:「你不想在這兒混了吧,以後小心點1那晚,我早早關了門,往家的方向遊蕩到晚上12點,無助和委屈如夜色般漸冷漸深。我打了電話,是他的聲音,我哽咽,我想回家……第二天,他來了鄭州。像守護神一樣,他一直坐在我身邊。我又看到了多年前他在課堂上的威嚴和銳氣。痞子的囂張氣焰在他的逼視下悄然遁形。我忽然覺得他的力量從沒有消減過。

我二十六,被輪番轟炸,答應結婚。卻沒想到那麼急,離婚期只有13天,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就我一人被蒙在鼓裡。我感到莫名的悲哀和無奈。當媽把喜訊告訴所有的親人,我說服自己,要隨遇而安、努力經營日子的時候,那個要和我結婚的男人卻打來電話,冷笑:「你總對我冷眼相待,瞧不起我,我也不稀罕,婚不結了。一場報復而已。」我沒有感到特別難過,只覺得解脫般輕鬆。媽又氣又傷心,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他對媽大吼:「哭什麼哭,不都是你們逼的1媽哭得更厲害。我勸他:「怎麼能怨媽呢,都怪我太任性,讓你們丟臉。」他語氣軟得像麵條:「妞,我們對不住你呀,丟什麼臉呢,只是心疼你,這些年你難呀。」聽到心疼這個字眼,我號啕大哭。這些年來,說愛我的人很多,但誰說過心疼我呢,只有他。我知道我要嫁什麼樣的人了。

我二十七,認識了峰。峰不言情,不說愛。我常常熬夜,峰會說:「你這樣我會心疼的。」因為心疼這個字眼,我帶峰回了老家。見到峰,他很高興,卻躲在廚房忙活了半天。他精心烹調的一桌子飯菜便是無言的認可和喜悅。那天,他喝多了,對著峰絮絮叨叨:「我別無所求,只要你好好待妞,她這些年不容易呀。」峰鄭重其事地點頭。老家蚊子多,我的皮膚又敏感,一會兒工夫,胳膊上的紅疙瘩便連成了一片。他在一邊看到峰小心細緻地給我擦風油精,欣慰地笑了。臨走,他拉住我,小聲說:「峰這孩子不錯,知道心疼你,你也要心疼人家。感情是相互的。」我也鄭重其事地點頭。

他是我的父親,27年來,我從不曾讓他省過心。除了慚愧和內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好好的。我寫了這篇文章,坦然面對過往的傷疤和坎坷,是要讓他放心,我的心理和身體都是健康的。我還相信他說的,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好好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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