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旱煙袋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就看到沉默寡言的父親手中總是拿著一根煙袋桿兒已磨得珵亮的旱煙袋，那個煙袋鍋兒大得就像過去喝酒用的小酒盅。在屋裡吸上一次就是雲霧繚繞，人就好像在仙境騰雲駕霧一般。父親也隨著這煙霧大聲地咳嗽起來,聽得人心都揪在一起。我更記得這根煙袋的嘴兒是像水晶一樣但綠得又像寶石一樣的東西，後來父親告訴我說，那是翡翠。只是覺得父親把他的煙袋當成寶貝兒一樣，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下田、外出，這根老旱煙袋他也從不離身，常常是有事沒事就拿著一塊小毛巾擦起來沒完沒了，好像上面總有擦不淨的灰塵。有時我就在想：難道是那塊翡翠價值連城嗎？就是我這個最小的寶貝女兒在他眼裡也不至於如此珍惜啊！?

那是我在縣城高中讀書的時候，有一次看到商店裡賣的煙斗很漂亮，煙袋很大鍋卻很小，「嗯！這個好，父親吸不了多少尼古丁了!」於是就一「狠心」從自己的生活費中擠出來一些錢，花了當時的「高價」買了一根。怎麼看這根都要比老父親的那根漂亮，拿在手裡真像朱德總司令的那根大煙斗，心想：夠派！放寒假了，喜滋滋地拿回家，在那年大年三十的晚上，當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當作珍貴禮物似地拿出來雙手遞給老父，本想要看到他混濁的雙眼放光，可真讓我失望，老父親只是接過去，咧開嘴笑了笑，沒言語！老父的眼裡沒放光，我的眼裡卻有了淚光，都說大年三十哭不吉利，我才強忍回了淚水。可在心裡，對父親這種「不近人情」的舉動反感透了。心中發狠地想，我再也不給他買東西了，等有時間我非得偷偷地藏起他那根旱煙袋，他就會用我買的那根了。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市裡工作，距離家鄉三四百里路。幾年後找到一個「知心愛人」成了家。諸多原因，回娘家的次數沒有多少，心裡時時懷念家鄉的老父，與此同時也在想他的那根旱煙袋。也巧，有一天，大學同學來到我的家，看到她手指上戴著一枚白金戒指，上面還鑲有一塊晶瑩剔透的綠寶石。就問她：「這是什麼？」她說：「是翡翠」，接著她說：「這很貴的，這麼一小塊兒就得好多錢呢１聽了她了話，我的眼前好像放著父親的那個翡翠綠的煙袋嘴兒了。終於在一個風清雲淡的「十、一」國慶節，我們一家三口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見到了日夜思念的親人們，只見老父的手裡依然是拿著那根旱煙袋。擠得一屋子的人（老一輩兒、少一輩兒）終於散去了，嘴唇都磨薄了的我趕緊坐在老父身邊，自然少不了又說一些關心和想念的話，發現老父的眼裡竟有了淚花，忽然之間發現，父親老了，不再是以前的「老父」了！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從沒有流過淚，而今天……接著我和父母拉著家常，嘮著嘮著就說起了父親的那根大煙袋。

於是，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老父親說明了。「老爸，我想把您的那個煙袋嘴兒拿到市裡做一下鑒定，會值好多錢的。天天抽煙對身體不好，我看還不如把煙嘴賣了呢，一則有利於身體，二則還可以賣一筆錢養老。」一直不愛言語的老父一聽我的話，突然地衝著我大吼一聲：「你說什麼？你敢,給我拿走１本來從小就有點懼怕他的我，儘管結婚了依然也沒改掉這種心理，嚇得我直愣愣地看著他，自己的女兒也被姥爺的吼聲嚇得躲在我的身後掉著眼淚怯怯地叫著「媽媽，媽媽，我怕，姥爺他怎麼了？」頓時屋裡的空氣變得凝重起來，一家人都傻了眼似地望著老父親，地下掉一根針都能聽得很清楚，我的眼淚終於藏不住了，順著臉頰流進了嘴裡，好鹹！好苦!心中好不難過，再一次感到老父依如當年「不近人情」，看來他沒「老」，一點都沒老啊！

這時，一聲長歎從老父那邊傳了過來，不善言談的他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時光還得追溯到上兩代人，也就是父親的父親那輩兒上。我的祖上是傳下來的木匠世家，我的爺爺就是個手藝精湛的木匠，父親是他兩個兒子中的小兒子。那個時候，正處於抗日戰爭時期，爺爺、奶奶、父親、還有我的大爺，他們一家人的日子就靠著這手藝還算過得安穩，儘管也很苦，但總比別的人家好上一些。只聽老父繼續歎著氣說著他和煙袋的故事......

有一天，爺爺從外地為別人做手工剛剛進院，就聽到一聲尖厲的槍聲，緊接著就聽見院外人聲嘈雜，腳步紛亂，好像在追著什麼人。沒等爺爺再想，只聽得院門「光當」一聲被撞開，一個混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爺爺嚇得臉唰的一下就變得慘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見那人急急地衝著爺爺說：「老鄉，我是後山游擊隊的，後面鬼子在追我，快把這個幫我藏好！我要是犧牲了，你把它送到後山游擊隊。」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根翡翠綠嘴兒的旱煙袋，塞給了爺爺，又急忙叮囑著：「一定要藏好，這是情報啊！老鄉１說完後，只見他一個踉蹌向大門外衝去，爺爺愣了片刻，急忙把煙袋藏好，就在這時只聽外面又是一聲刺耳的槍響……

那人再也沒回來。爺爺按照他的囑托把那根煙袋送去了後山游擊隊，由於情報送達及時，游擊隊消滅了一小隊鬼子，當地的老百姓沒受到鬼子的殘害，保住了糧食。游擊隊為了答謝爺爺就把那根旱煙袋送給了爺爺，爺爺也就此知道這根煙袋就是那個犧牲的烈士的。從此，爺爺把這根煙袋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並在臨終前用他那顫抖的雙手捧著遞給了父親，告訴他千萬不要丟棄它，它是命礙…

這時訴說著往事的老父真的哭了，看著他的老淚從他那已顯混濁的雙眼裡滴落，手中的旱煙袋隨著他雙肩的起伏在顫動。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的那根老旱煙袋原來藏著這樣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一段用生命換來的歷史，一段不能磨滅的記憶……（文/彩雲伴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