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我沒有恨你大伯,你也不要恨你大伯。

今年全家回鄉下祭祖，母親好像想起了往事，已經長大的我挨在她身上，傾聽著一段辛酸的故事。

當我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已開始了和大伯家的戰爭，原因是大伯娘害怕母親又生下一個兒子。當時，大伯家只有一個兒子，而母親已生下兩個哥哥，於是我和母親遭受了許多驚險。

我家和大伯家共用一個香案，泥巴地的堂屋，各佔一邊，敞開著的門，其實根本沒有門。逢年過節，輪流著祭祖，大伯為了顯示至誠，總是搶在我家前面。幾年間，大伯娘生下兩個女兒，家裡有些不太平起來。打罵聲常擾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母親也時時擔心。

兩個哥哥，添上即將降臨人世的我，幾十平方的廂房會越加擁擠。當年母親執意嫁給貧寒的父親，也就注定了以後的清苦和責難。只因父親讀了一肚字的詩書沒有用武之地，一向沉默，與人為善，曾作為學生代表上北京見過毛主席，歷經文革的洗禮，是處處讓著大伯。母親的聰慧和勤勞還是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條。母親和父親盤算著所有的家當，勉強可以建兩間磚房。

大伯知道爹媽的大算，開始吵得更凶，竟大興土木，把爺爺留下的小片樹林砍得精光，只剩一些半人高的樹苗，在村裡宣揚要蓋新房。當時，父親被鄉里推薦到城裡學獸醫技術。母親帶著剛入學的兩個哥哥，還有肚子裡的我，是無法阻止大伯的無理。更可氣的是。母親每去堂屋打掃時，牆角總有幾個老鼠洞，只有到河邊撿來石塊補上。有一天，發現洞裡的大小便，母親以為是小孩子搞的惡作劇，雖有擔心，便沒有在意。就在當晚，母親起床為睡在後房的哥哥蓋被子，門逢裡射出一絲亮光，母親屏息著走近看，一團漆黑的身影正在我家牆角刨著什麼，母親在驚恐中碰倒桌上的煤油燈，同時喊出「抓賊」的呼叫聲，那身影轉眼不見了。在邊遠的村寨，深夜時，就像一張靜落在地上的白紙一般空寂。母親的呼救沒有喚醒沉睡的鄉民。只聽見大伯家的門「嘎吱」一聲，關上了。驚懼中的母親點燃燈，發現牆角又多了幾個新洞。母親傷心的哭了整晚。在農村，如果有人在懷了孩子的人家附近挖洞，孩子不在母親肚裡夭折，即或生下也是殘疾。母親哭過後，並沒有找大伯吵鬧，當時我已經有八個月，若動氣早產，八月的孩子難養活。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卻在後山的土地廟裡拜了一個上午。

我出生的那天，母親正忙著為工人們作飯，為了遠離大伯家，在村口的責任地建起了房子。我當時很頑皮，母親疼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哥哥們放學回家，見廂房的地板上淌滿了血，跑去叫工地上的父親。父親趕回來時，我已被母親用衣服包著睡熟了，母親卻因失血過多，昏倒在床上。我生下時只有四斤，辛運的是沒有絲毫殘疾，也沒有成為大伯家嫉妒的兒子。。也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夭折，還漸漸長大長胖起來。

當我轉述母親的故事時，回想著以前的經歷，似乎剛剛發生一樣。母親從小把我當男孩子管教的苦心，也更深切了許多。以前的一幕幕是那麼熟悉。我求學路上的順暢實是應該感謝母親，族人用鄙視的眼光看待母親，把女兒當寶貝似的，送進縣城高中，簡直冤枉花錢。當哥哥們考上大學，進了城，準備搬家，正念高三的我不能耽擱，母親留在老家等我時，遭受了一場族人的無賴。族裡人以為是我家的房子佔了老祖宗的風水地，拿了鐵錘，石塊要砸壞我家的房子，母親一人與之相爭，把我趕回學校，更沒有讓哥哥們知道。母親說「兒子考上大學是當爹的本事，女兒考進大學才是當媽的本事，也是孩子們自己的本事。」也正緣於此。我才有辛成為村裡第一個走進大學的女孩子。

從少年時起，我便開始品讀母親，一直到現在沒有讀夠。母親就像一部經典的古典小說，只能慢慢咀嚼，會讀出她的意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