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妻說父親真是老了，這事也打電話！？

「幾間破瓦房，一畝多果園也不見收成，父親為什麼不進城，他在眷戀什麼？」妻老問我。

也許我們新買了房子，父親怕我們負擔重，還在給我們過日子吧？我這樣回答妻子。

其實我也鬧不明白。

禮拜天，我對妻說回去轉轉吧，為了我的父親，也為了我。

「不是上個月才回去過嗎？」妻說。……

妻還是和我坐上了回家的車，當然還有我的兒子和女兒。

父親總在果樹地裡，不是給果樹噴灑農藥，就是鋤地裡的草，一身衣服弄得總是很髒。

妻對父親說，這幾年果樹淨賠錢，您還侍弄個啥？叫您來城裡享享清福，您就是不肯，您不來城裡不要緊，倒叫我們落了個不孝敬老人的話柄。如果我媽在，早來幫我們帶孩子了。

母親兩年前就去世了，父親一個人過。我和妻多次作父親的工作，叫父親進城來，父親總是說等過幾年再說。

妻每次進屋，看到亂哄哄的，就趕快拾掇，父親總會說，昨天我剛收拾過了，農村就是土多……

我問父親有什麼髒衣服，讓妻子給洗洗，父親說：「才洗了沒幾天，我明天還要種辣椒，洗了也見不了淨」。

妻忙著張羅中午飯，我問父親吃什麼？父親說包餃子吧，要不蒸米飯，你春節買的雞肉（袋裝食品）也一塊做了吧。

妻說：什麼？春節買的東西你還擱著裡呀，肯定壞了。

「還是做麵條吧」，我說。

我知道父親最喜歡吃麵條了，餃子我喜歡吃，妻喜歡吃米飯。

晚上，父親說，你沒事就不要回來了，曉寧（妻子）和孩子暈車暈的厲害，再說，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我看著瘦小的父親，想著他平時一個人幹完活回來才做飯的情景，我忽然決定必須跟父親好好談談。

我說爸，別在幹活了，還是進城來吧，我們工作忙，孩子需要您照顧。再說，我媽走了，我不能也失去您……

父親抽著旱煙袋，不語。

總有個理由吧？

父親在炕邊彈了彈煙袋鍋，終於說了一句讓我吃驚的話。

「你如果還想讓我多活幾年，就別再逼我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您怎麼能這樣說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怕我幹活累著，嫌我一個人煙熏火燎的吃不上一碗乘熟飯，你們是心疼我，爸心裡明白。可是娃呀，你就不明白爸進了城就像進了監獄，你們城裡人就知道呆在自個家，對門的鄰居叫啥都不知道，你說，你們該上班的上班了，該上學的上學了，我一個人乾坐著還不把我悶死了？再說，我平時勞勞動，幹幹活，對身體也有好處，說不定比呆在城裡還能多活幾年。」

「你可以看看電視，養養花什麼的，也可以參加我們小區的老年門球隊呀」。我急忙說，「這就是您的全部理由？

「也不全是」。父親抽了一大口煙，吐出濃濃的煙霧，喃喃地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說：「娃呀，這是我的家呀，雖然沒你們城裡條件好，可畢竟是我辛辛苦苦一輩子的成果，一草一木一物，都倍感親切。尤其是每當我在果園裡勞動時，我的心情舒坦極了，它就像你的兄弟一樣，我怎能撂下它不管呢？我每天侍弄侍弄它們，和你媽拉拉話，說說你，說說孩子，也說說它，你媽也就不孤單了。」

我驚愕了……

媽就埋在果園裡。

這夜我失眠了。

在回城裡的路上，我問妻子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裡有一句有名的台詞是怎麼說的呢？

妻子想了半天，說好像是「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

妻子問我，你發什麼神經，怎麼問這個？

我說，噢，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