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一度

認識一度的時候，他剛到北京總公司。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只覺得這個男生油嘴滑舌，一開口就是：「我叫一度，春風一度的一度。請問我們幾時可以春風一度？」 真正讓人吃不消。

平時我最恨這樣的人，在QQ上討人便宜，又不算很熟悉，怎麼可以？然而由於網站工作的特殊性，我這個地方站主編每日都得和他這位總站推廣專員聯繫，而他還是一上線就沒一句正經話，實在讓我叫苦不迭。

為了趕跑他，我也沒少在他的上級面前進「讒言」，不過後來漸漸發現一度這人在工作上倒是無話可說的，既敬業又有效率，而且非常敢於承擔責任。或許也由著這樣的原因，一度不僅沒被我的「讒言」進走，反而很快轉正升職，成了總公司的新推廣主任。

成了推廣主任，地位可就不同了，各地方站編輯和總站各頻道的編輯都得求著他，而市場和銷售兩大部門也得哄著他，對網站來說，點擊和客戶廣告是兩大命脈，而點擊要上去、客戶廣告的效果要顯現出來，全靠他們推廣部的協助，一個廣告在總站首頁上放一天，至少能比地方站或者頻道首頁翻好幾個倍呢！

或者因為做了推廣主任，工作多了，責任大了，一度在QQ上和我調笑、聊天的次數越來越少，而我也憋著氣不去求他。倒是他自己在電話裡向我保證，「推廣的時候，再動別人的位置都不會動了你的，你是誰呀？我的偶像哪１老天，我怎麼又成了他的偶像？真是賊心不改。

真正對一度有了好感是在幾個月前，那時我們接了一個線上推廣的單子，完了之後客戶管我要銷售報告，我把原先那些數據交上去，客戶看也不看就退回來，把我好一頓奚落。「你知道什麼是網站銷售報告嗎？impressions在哪裡？unique user呢？click rate呢？……」

一連串的指標把我嚇傻了，平時遇到這樣的情況也就是把每天的點擊量數據報一報，做互聯網一年多了，怎麼忽然冒出這麼多新名詞來？還是英文的，真要命！

電話打到北京，相關的同事都下班了，想到客戶還在那裡等我的數據，我直冒冷汗。這可不是一般的客戶，是通過朋友好不容易從別的網站挖過來的大客戶，要是因為我的原因給掉了，真的烏紗不保啊！

情急之中，我想到了一度，這個傢伙，認識沒幾天，就把自己所有的通訊方式、三親六戚、前女友後兄弟的關係全交代給我了，匆匆地調QQ的記錄，此時此刻，想來想去大概也只能找到他了。

手機在一陣顫巍巍的沙沙聲中接通了，一度的聲音遙遠而平靜，「你怎麼早不問我？要知道，你事先不打招呼，我們北京是不做記錄的。」我囁嚅道，「我，沒想到……。」

「別說了，你現在拿一支筆，我先向你解釋這些數據的意思和相互的關係。」

「哦１

我乖乖拿起一支筆，開始聽一度解釋那些複雜難纏的東東，其間手機因為信號不好，斷了好幾次，不過鑒於一度的解釋非常清晰、到位，我還是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由於經驗不足，北京方面對這次的數據完全沒有記錄，一度便又教我如何根據點擊量來做一個大致的推測。

在終於艱難地完成報告之後，我走出辦公樓，長長吁出一口氣來。早春的星斗襯得天空深邃又暗藍，令我想起一度在網上藍藍頭像，這個人，認真的時候挺專業，開玩笑的時候卻又……無論如何，我明天要找個機會謝謝他，這次多虧了他呢！我暗暗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在辦公室，我給一度掛電話，然而竟無人接聽，手機關了，給他發QQ也沒有回應，我有點擔心，問了別人才知道，一度今天根本沒來上班！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煩躁起來，熬到下午3點，我實在忍不住，按照過去他給我的號碼直接掛到他的住所去。

電話好一會才有人聽，一度的聲音睡意朦朧，「是你嗎？寶貝兒？」

什麼什麼呀！我的眉頭皺起來，「我是羅黛１

「知道呀，寶貝，今天沒去，想我了呀？」

老天！這傢伙怎麼把電話當成QQ了，盡亂說話。

「怎麼了？生氣了？我可是為你生病了呢１

「生病？為我？」

「是呀，你昨天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洗澡呢，不過我半點也沒猶豫，就著光身子教你，教完了水都涼啦，這不就發燒了？」

「礙…」

「你什麼時候也光著身子陪我說說話呀？」

「啪１我把電話掛了，這個一度，怎麼可以這樣說話？真是欺人太甚了！不管他怎麼有恩於我，也不可以如此不知羞恥呀！

然而，才這麼想著，心裡卻又立刻有一點後悔，其實他就是這麼個人吧？怎麼說他也算是幫了我的大忙，還為我生了病，總不該掛人家電話的。也罷！我長歎一聲，明天在QQ上向他道歉吧。

次日一早，我在QQ上打，「一度，昨天掛了你的電話，對不起１

一度的回答來得很快，「沒什麼，我這人就是這樣的德行，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改。」

「其實我也習慣了呢１我又說。

「不，我真的為你改，說到做到，以後我一度再有得罪姑娘你的地方，就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１

「一度！！１

老天！在QQ上發毒誓，這種事恐怕也只有一度才做得出來。

然而，發了毒誓的一度還真的說話算話，從此言語規矩，再沒惹過我生氣。我也漸漸發現他其實是個很博學多才的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全都說得上來，而且眼光獨特、觸角敏銳，無論是辦公室裡的政治鬥爭，還是面對難纏的客戶，他都很有辦法，在工作上給我的幫助也越來越大，我已漸漸習慣去依賴他。只是不知道一個女人去倚賴一個男人，即使僅限於精神上的，又算不算一種情感，或是一種接受？

我和一度的關係終於慢慢曖昧起來，他起初叫我姑娘，後來叫我寶貝，最後乾脆就叫我老婆，而我竟也沒覺什麼不妥。在網上，我們一天比一天更親密，當然，只是在網上。

在網下，在生活裡，我是有男朋友的，而且已經買了房子打算結婚，這一點，一度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去說。聽過太多網上夫妻的愛情遊戲，對於我和一度的這種關係，始終覺得真真假假的，真怕揭了開來，不是左右為難，就是一無所有。

下半年的時候，互聯網的形勢急轉直下，傳出不少網站兼併或倒閉的消息。雖然我們公司還有現金在手裡，但由於大環境不好，幾家對手網站都開始大規模裁員，公司內部便也有了人員調整的傳言，弄得辦公室裡一片人心惶惶。

「要是裁員裁到我怎麼辦？」我在網上問一度。

「我養你唄１一度信手打出四字，我的心一陣狂跳。

「你是說真的？」

「當然，有我吃的就不會讓你餓著１

……

中午我也曾打電話問我男友，同樣的問題，他的回答是，「到時候幫你找份比這裡好的工作就是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如此理智的語句總讓我覺得有一絲不經意的冷漠隱藏在背後，而一度那看似隨意的答案卻讓我心裡的天平無可抗拒地倒向了他那邊。

然而裁員卻是突如其來的，間中並無任何徵兆，看見平時一起吃飯聊天的同事一個一個被電話叫到人事部談話，我簡直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假如我被裁了，我和一度就要被迫分開了吧？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會因為失去依傍而散架一樣消逝吧？難道真的到北京去讓一度養我？哎！我們連面都未見過呢！真奇怪，在如此局勢之下，我想的卻竟是這些無聊的小事，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在度過了坐如針氈的整個下午之後，各部門經理召集剩下的同事開會，宣佈公司這次人員調整的種種政策，至此，我才明白自己算是躲過了這一劫！興高采烈地在QQ上把喜訊告訴一度，卻等了好久才有他的回答。

「老婆，我要和你道別了１

「怎麼了一度？」我的心一沉。

「我被調整掉了１

「礙…不會吧？不可能１

「是真的，一會領了錢我就要離開公司了。」

「一度１

「寶貝，以後自己多保重了１

「一度，不要１

「寶貝，我要走了，等有了新工作我會來上海來看你的，別忘了我１

「一度，別走１

「一度，你還在不在？」

「一度，一度……」

屏幕上的頭像暗了下來，一個天天朝夕相處的人就這麼突然消失在網絡世界裡，看看周圍那些同樣在低頭整理東西的同事，我忽然有種生離死別的悲痛，眼淚唰地就掉了下來。

數月後，男友接公司通知，即將派往日本培訓一年，在日本公司，這可是升職和受重用的絕對徵兆，男友高興地提出可以帶我同去，在他看來，反正網絡公司也是一天比一天更不景氣，呆在國內不如找機會一起出國奮鬥，然而我卻毫不猶豫拒絕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我是在等一度麼？等待一段虛無縹緲的網絡愛情突然開花結果？

其實裁員後的幾周，我也試著打過一度的手機和電話，卻均無人接聽，一度像空氣般消失了，種種猜測都顯得不著邊際。雖然沒有真正的約定，可為什麼他不和我聯繫？憑他的水平不難找到一份相同的工作，不是說會來上海看我嗎？不是說，說要養我嗎？我是那麼期待著他，期待他的頭像會於某日突然亮起，然後嬉笑著說，「我叫一度，春風一度的一度。請問我們幾時可以春風一度？」

然而，一度終於還是緩緩消失了，才明白一個人要消失在茫茫網絡裡，卻是多麼容易！沒有了工作這個載體，分隔在異地、從未謀面的我和他，我們的網上愛情，就如他的ID一樣吧，終究只是花開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