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了，美人魚

爬上小兩層的樓頂，陽光暖暖地照著，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質，偶爾流浪著幾朵雲彩，接近天邊的地方藍色淺一些。把自己躺倒在熱烘烘的房頂上，細碎的砂石給了我一種莫名的安慰。藍天若是個平面，那麼我與它是平行的。

燕剛打電話來：「阿坤，我想，我們可能不是同一類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像是一台戲演到一半和我搭檔的人突然換了台詞，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應答，沉默了半晌，問：「有別人了嗎？」

「嗯。」

「誰？」

「你上次見過的那個姓羅的。」

「我靠１我狠狠地咬著牙：「看他賊眉鼠眼的就知道沒好事１那個人足足大我十歲，呵，十年功夫他就比我多出許多，金錢、權利以及所謂的「男人味」。燕是不可能等著我花十年功夫去擁有這些的，美人魚急著要上岸。

我大三的時候認識了燕，她低我兩級，我念計算機，她讀新聞。燕有一頭長而整齊的頭髮，大眼睛，人也樸樸素素的，但她是個很調皮的女孩子，有時我管她叫作小女巫。

我打算畢業後去A城生活，那是個寧靜可愛的小城，有藍藍的天，有滿天的星星，還有幾個死黨。我不喜歡大城市，那裡有太多的喧囂。馬路上滿滿當當地充斥著燃燒過後的汽油的味道，電梯裡有時也會有類似的味道，我將這種味道稱之為「機械的味道」，城市裡可以令人自由呼吸的柔軟空氣越來越稀保人們表情單一麻木，工作完後便緊閉門戶，把自己裝進一個個鋼筋混凝土澆鑄的匣子裡。人們呆在空調房裡，感覺不到四季的更迭，到處都是人工培植的可以隨時「搬家」的綠色植物，蜻蜓在霓虹閃爍中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家。

那天晚上和燕在馬路上逛，她給我講美人魚的故事：「在美麗的大海裡住著一條美人魚，她有著人的外形，美麗的大眼睛，長長的頭髮。唯一和人不同的是她有一條大大的尾巴，而不是人類的美麗雙腿。她在水裡游來游去，用尾巴掌握方向和身體的平衡，但是她非常渴望能夠有一雙人類的修長美腿，她很想到陸地上走走看看。有一天她游到海邊梳洗長髮，遇到了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他們深深地愛上了對方。年輕人吻了美人魚，就在那一瞬間美人魚的尾巴突然不見了，生出了一雙人類的腿！於是她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啊？可是我看的美人魚的故事可不是這樣的。那個故事講的是美人魚非常想到陸地上去，於是她找到了海裡的法師，希望她能贈自己一雙人腿。法師答應了美人魚，但要求她不能像人類一樣變得貪婪無情，否則就會變回現在的樣子，拖著一條大尾巴並且永遠也不能回到大海裡。美人魚如願以償地來到了陸地上，一切都是那麼新鮮，她還和一個人類小伙子相愛。但後來她漸漸迷上了金錢、地位，為了獲得這些不擇手段，並且拋棄了可憐的年輕人。法師呼喚她回到大海，她卻不肯回去，於是她變回了原形，拖著一條醜陋的大尾巴，還被人類抓起來放進一隻巨大的魚缸裡供人觀。」

我說，記得這是一部外國影片。

「真是的！沒情調。」燕生氣地甩開我大步往前走，我趕緊攆上去求情裝孫子。

燕說：「如果我罰你，怎麼罰你都認，我就不生氣了。」

「好。」我咬咬牙：「要殺要剮您看著辦，誰讓我愛上了一個小女巫呢？」

「那好，你背著我走路，我不說停你就不能放我下來。」燕翻著眼睛故意瞅著別處。

「好，我認了，我的小女巫。俯首甘為汝的牛，上座。」燕嘴角、眼角掛滿了得意的笑，女孩子被一個愛她的人寵著是件很幸福的事。

走過兩個小路口來到了過街天橋，我背著燕兒一步一步往上爬。到了天橋上，一陣涼風吹過，眼前的路燈一排排地燦爛著。燕兒把頭探過來柔聲問「累不累？」她輕柔的呼吸在我耳邊迴旋。

「敢說累麼？」我裝出一副可憐相。

「好了，放我下來吧。」她說，人卻趴在我的背上一動也不動，她的臉枕著我的肩，一縷長髮滑下來摩索著我的臉頰。

「可是，你還沒說停呢呀。」

「哎呀，壞死了，咬文嚼字。」燕跳了下來幫我擦汗：「把手伸出來攤開手掌心。」

我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掌心，伸在她的面前。燕攤開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放著一些硬幣，全是一分的。她認認真真地捏起一枚硬幣放到我的手心，然後又拿一枚放過來，嘴裡還念叨著：「一分，兩分，三分......」我疑惑地看著她，小女巫總有許多精靈古怪的東西，她是我這一生的收穫。燕靜靜地拿著，數著，霓虹的光影在她的臉上變換著顏色。

剩下最後一枚時，燕笑著握起了自己的拳頭：「給你不是十分，九分給你，一分留給自己。」

「我的小傻瓜，我要不了這麼多的，只要你心裡有我就夠了。」

「那你給我幾分呢？」燕柔聲問。

「唔，我也不知道給你的算幾分，但我知道我給你的每一分都是含金量百分百的。畢業後跟我去A城吧，做我的美人魚新娘。」

「嗯。」燕微微垂下了頭，低聲說。

畢業後我便來到了A城，謀了一份職業，並和死黨們合夥買了這套房子。儘管小城的房子不是很貴，我一個人仍是負擔不起。大家協定先一起住著，等燕來了他們被掃地出門。燕快畢業時我在小城電視台幫她聯繫了一份工作，並開始把死黨們往外轟，結果和小斌鬧翻了。

太陽開始收起鋒芒，柔和地眷戀在山頭。有一片紅雲浮動，像是少女臉上的紅暈。坐起身來抽出一支三五，點上。打火機是燕送的，銅製的，一隻正在梳頭的美人魚，一按右胳臂，右手下面就會冒出幽藍火苗。燕非要我承認她的美人魚故事是正版的，我說那你就是美人魚，我就是那個英俊青年吧。

「魚雷」終於在房頂上找到了我：「我靠！你他媽不會為了一個女孩子自殺吧？」他衝上來搶走了我身邊的一隻小藥瓶。我承認我確實挺難過，但我生平最鄙視不珍愛生命的人。那是一隻裝安定藥片的瓶子，以前常編程到深夜，睡不著覺就買了瓶50片裝的安定片。燕給我的九枚硬幣令我受寵若驚，感激不盡，更擔心的是不知如何去把握自己擁有的這九分。後來發現這安定藥片的瓶子口徑只比一分的硬幣大一點兒，於是我把藥片騰出來將九分硬幣一枚枚裝進去。安定藥片可以使我安然入睡，我擁有燕所給予的這九分的情感裝進這安定的藥瓶裡，也就安心了。

「別想了，下去吧。」「魚雷」拉我下去。

魚缸裡那條紅色的金魚似乎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自由自在地擺動著尾巴游來游去。那是有一天我偶然看到的一條金魚，除了背上一抹深藍外全身通紅，我愛極了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一刻特別想燕。於是把它帶回了家，並特製了一個大號魚缸，希望它能在裡面自由自在地游。這是我所能給它的最大的自由，魚是不應該讓它躍出水面的。

擰開蓋子，倒出九枚硬幣，一枚一枚地投進魚缸裡，一分，兩分，三分......它們落入水面，然後掙扎著下落，最後沉底。小金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驚惶地躲避著，擺動著美麗的尾巴。

第二天小金魚竟中毒死了。它的生命中竟承受不起這樣的九分。

傍晚毛起了細雨，雨絲在小城的路燈光下靜靜傾斜，濕潤了地面。有一個討飯的老人蜷坐在路邊的屋簷下，我想走過去問他：「你有沒有過愛情？」或許他會用奇怪的眼神望著我：「不要搞笑好不好，飯都沒得吃哪來的愛情？」又或許他會低下頭想半天，然後抬頭瞇著眼對我說：「有過。」卻發現自己除了燕給我的那抵不過當初握在她手心的一枚硬幣的九分之外，我已經一無所有。

美人魚的美麗故事也只能永遠上演在我的幻想裡了。

打開房門，小斌和「魚雷」都在，小斌拍拍我：「老兄，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