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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意歌
序言說,成熟的愛情,應像一件襯衣,97%的棉,加3%的萊卡,體貼卻不束縛,溫暖卻不灼手,張弛有度,收放自如。
1
遇見序言的時候我正在這個城市落難,每天穿過半個城去教一群學生畫插圖。空氣裡終日散發著苔蘚味,溫潤腥香。
那是個陌生的聚會。我穿著一件薄薄的吊帶夾雜在一群陌生人中間,亮黃色的太陽花很搶眼,但這已經是深秋。我的胳膊在一陣接一陣的涼風中微微顫抖。我不停地喝水。這時一件襯衣遞到我面前,有著柔軟的細格子,像是棉布的。我的心騰地一下,有點點痛。順著遞襯衣的手向上望,一張年輕乾淨的臉,有著與年輕不符的平和。眼神清澈,略帶笑意和關愛。披在身上,我聞到清新的苔蘚味,或者那只是一種香水。
一個再庸俗不過的開始。
然後我從整日瀰漫著蜂窩煤氣味的屋子搬到了序言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裡。我帶去了我的衣服,我的鞋子,還有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溫潤簡潔的雙環,體貼地依偎在一起。哲北給我的,我答應了自己要帶一輩子。
那天晚上,序言把我的手放在手心裡,看了又看,說,水印,它不適合你。
和序言在一起,很長時間,我忘了哲北。也忘了我來這個城市的目的就是忘記他。我開始穿序言的襯衣,把它們洗得乾乾淨淨的晾在陽光下。這些襯衣有種柔軟的彈性,面料成分上寫著:棉:97%,萊卡:3%,跟哲北的純棉襯衣不一樣。
喜歡上序言,從他的襯衣開始。
序言在一家外企上班,薪水不菲。我常笑言,你的個人所得稅就是我的收入。但我還是去上班,照樣每天穿過半個城市。我喜歡翻開他的錢包,在裡面找零錢,買一隻冰棒或者一隻小小的發卡,我喜歡這種受寵的感覺。
2
我對生活的理想,就是每天可以呆在自己的屋子裡,曬太陽,聽音樂,擦玻璃,畫自己喜歡的畫,煲一鍋靚湯,等我愛的男人下班歸來。我曾經把這樣的理想寄托在哲北身上,那時我還小,以為木槿不過是他年少激情愛過的一個女孩,這種激情連同這個女孩早已經變成了一片乾枯的葉子,拿出來只消輕輕一碰就會變成灰。
那時,我19歲,坐在他的對面,他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臂上。他的手裡,捏著木槿的結婚請帖,新郎是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男人。地板冰涼,乳白色的窗簾被風吹起又落下,反反覆覆。我們就那樣坐了一下午。那個晚上,我睡在他的床上。床頭的鏡框裡,木槿微微地笑著。
木槿和哲北同年,他們比我大6歲。13歲以前,我叫哲北哥哥,叫木槿姐姐。我們住在一個等待拆遷的大院子裡。
那個秋天的下午,我在體育課上把自己從單槓上摔了下來,崴了腳脖子。放學的時候,是哲北來接的我,他說,水丫頭,你爸媽都還沒有回來,所以你奶奶讓我來接你。來,爬上來吧。他是跑著來的,額頭上滲著細細密密的汗珠。我的臉忽然就紅了,幸好他已經轉過身。他穿著長袖的襯衣,純棉的,有細細的格子。他的體溫就透過這些細細的格子散發出來。混合著秋日的陽光,沁人心脾。我覺得我有點醉了。不然我怎麼會說,哲北,我長大了,一定要做你的新娘。
他只當我在胡說,背起我一陣快跑。那天,我穿著白色的裙子,白色的塑料涼鞋,露著乾淨的腳趾。從那天起,我開始叫他哲北。
我拚命地盼著長大,能像木槿那樣,穿漂亮的裙子,還有細細的高跟鞋,可以驕傲地挺起胸,風姿綽約地走在哲北旁邊。我也開始學會了嫉妒和佔有。
他們談戀愛,秘密地,然後公開。我每天都看日曆,等著在18歲生日那天,畫上大大的紅色記號。可我還沒到18歲,他們就分手了。木槿跟著別的男人去了深圳。那時,在我們的眼裡,去深圳的女孩子,就等於是墜入風塵了,是壞女孩了。可是,哲北還是等著木槿。直到收到木槿的結婚請帖。
木槿結婚那天,我開始和哲北相愛。那些日子甜蜜而美好,讓我誤以為19歲會很長很久,一眼望不到頭,可一眨眼,6年像電影一樣,在我眼前一晃而過。6年,木槿都沒有回來過,只有從朋友口中聽來的零星的消息。大院早已拆遷,我和哲北住在他自己供的一套房子裡。我開始每夜每夜地夢見小孩子,很可愛的嬰孩,解夢的書上說那是你想結婚了。
3
躺在序言的懷裡,把這些關於哲北的片段都過濾了一遍,我想告訴他。但是,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他認識的我,只是一個在深秋裡還穿吊帶的落魄女子。
他具備值得我愛的一切品質。溫和,善良,平實,敬業,有責任心,能解一定的風情。而且,他愛我,我們認識100天的時候,他說,水印,我愛你。
我聽了,心裡濕濕的,這個男人其實真的很好。他是我的救命稻草,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怎麼熬過冬天。我連一張屬於自己的柔軟的床都沒有。他還那樣維護著我的自尊和虛榮,他說,水印,我也喜歡你獨立的性格。他並沒有打算把我像金絲雀一樣養起來。
為他煮牛奶,洗襪子,做好吃的飯,他不在家的時候就想念他,牽掛他。我想好好地和他過。
冬天過去的那個早晨,我們睡到很晚,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我們臉上,序言說,水印,春天快來了,我們結婚吧。他的臉在陽光裡顯得特別安詳和真實,我知道,他是真心的。這一刻,我想,序言,我其實是愛了。
我撫摩著那枚戒指,有一種想馬上退下來的衝動。那是我和哲北準備結婚的戒指。
去買戒指那天我穿得很漂亮,白底紅花的旗袍,精緻的羊皮鞋。戒指很快就挑中了,簡潔的雙環綴著傳說中的優質切工翠鑽。哲北很認真地幫我套上去,剛好合適,我美滋滋地捨不得取下來。走出商場,他的電話響了。是最普通的小夜曲,32和弦鈴聲。但這個電話致使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聽到這種鈴聲就會寒噤,生理反應。
木槿的電話。她在深圳燦爛的陽光底下哭泣,那個男人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那些女人的香水味在她們新婚時買的車子裡肆意瀰漫。哲北說,水印,我放心不下木槿,實在放心不下。我們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哲北把我擁在懷裡,他聲音和身子都微微顫抖,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擊中了,他的愛被木槿的哭泣控制了。我知道,他也不想。他曾經那麼努力愛我,想給我幸福。
離開哲北的時候我那麼冷靜。就像是一隻鴨子,經歷了許久的慢火細煨,突然被人拎出來,潑了一瓢冷水一樣。涼透了。心也就死了。
4
我在這個城市的苔蘚味裡過了26歲的生日。然後遇到序言,現在,我答應他的求婚了。我得退下那枚我答應了自己要戴一輩子的戒指。我以為我會很坦然,可是當它躺在我的手心的時候,我的淚水就突然湧了出來。
那時我正在浴室裡,穿著序言寬大的襯衣。序言從背後輕輕抱住我,我的淚水就落到他手背上,許久,他說,水印,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穿棉加萊卡的襯衣嗎?因為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的,97%的棉加3%的萊卡,體貼卻絕不束縛,張弛有度,收放自如。成熟的愛情,也應該如此。
其實我知道,遇到序言時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序言,是棉加萊卡的愛情和生活。我難過我傷心,因為我不甘心,為什麼哲北非要用犧牲我們的愛情和婚姻的方式去愛木槿?
但聽到序言一字一句說出來的時候,我才忽然間理解了哲北。木槿,是他用一生一次的青春愛過的女人,因為一直未曾放下,所以他一直穿純棉的襯衣。
哲北,同樣是我用一生一次的青春愛過的男人。但是,我和他不一樣的是,我知道,青春已然逝去,生活卻必須繼續。
所以許多年後的某個下午,我安靜地靠在序言身邊,還是仍然會記得哲北的純棉襯衣的味道,溫暖,清新,混合著秋日的陽光。但,只有一瞬。接著,我會將臉埋進序言加了萊卡的襯衣裡,深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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