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信把你遺忘

很好，這許多年，我愛你也不過7張緋色輕薄的紙而已。

季明朗，你知道自己有多遲鈍嗎？雖然學姐都說理科生木訥冥頑不解風情，但我改造你半年，你怎麼能仍然是磐石一塊？想想就覺得委屈，從認識開始，老是我在不停地努力靠近你。

11月，宿舍的長廊開始飄進零星的黃葉，南門口的小街上溢出烤蕃薯的濃香。難道你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麼總會在那個大鐵桶前看到一個長頭髮小個兒認真挑著蕃薯的女孩？圖書館第9排左邊靠窗的位置，下午2點，最最溫暖。難道你也沒有發現，坐在對面的總是那個女孩？

寢室裡的老大總這樣教育我：「理科生是笨了點，不過一旦被馴養，他們將是最溫柔，最令你有安全感的。」我相信她，因為你的確有著小鹿班比一樣的眼睛。

我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是你終於發現我的良苦用心，還是獲得高人點醒，總之，在相遇後的第49天，我馴養了你。那天晚上，你帶我看了相識以來的第一部電影———《亂世佳人》，片子放到一半，突然畫面成了藍屏，我們夾在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學生裡，手拉著手走了出去。你對我說，你喜歡克拉克·蓋勃和費雯麗，每次看到《魂斷藍橋》的末尾，你會很傷心。而我更喜歡被你牽著的感覺，你的手不僅修長漂亮，更是溫暖有力，讓人覺得即使閉上眼睛盲目跟隨你，也一樣祥和安逸。

然而，大部分時間，你仍然笨笨的。你不懂說甜言蜜語，如果我堅持，你會把柔軟溫馨的句子說得無比僵硬；你也不會像老大的男朋友每日推陳出新送禮物，我試過多種暗示的方法，你總是不得要領。那條粉紅色的絲絨圍巾，如果不是我說想要的話，你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想到要送我吧。

好吧，這一切，我都原諒你。但是，我生日你怎麼能把花送錯？上上個星期，老大過生日，她男朋友送了好大一束百合，插在玻璃杯裡美得冒泡。當時我不就告訴你我很羨慕老大麼？我還說了，我喜歡金黃色的扶朗花，十多塊錢就能買上好大一把，插在上回你給我買的小陶罐裡，一定會像小太陽一樣吸引目光。

所以，當我看到你手上的玫瑰時，當你告訴我校門口的花店裡沒有扶朗花時，我生氣了。我把你和蛋糕一起丟在飯館裡。在你心裡，玫瑰與扶朗沒有分別吧？可對我來說，它們並不一樣。這附近難道就只有一家花店？

站起身的時候，我甩開你的手，門後胖老闆娘的嘴張成了O形。我知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後，也知道你一定看著我的背影無可奈何，但我絕對不會回頭。你必須明白，雖然我偶爾大大咧咧，但我其實不過是個渴望得到愛人驕寵兼貪戀虛榮的小女人而已。

我總說你笨，你習慣了。你突然說我傻，我不習慣。再有兩個月，我們就畢業了，我不得不承認，你要比我從容淡定。

我知道自己變得有些奇怪，有時走在路上，我會突然很認真地問你，「你愛我嗎？」你總能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愛你。」關於這一點，老大非常羨慕。要知道，她那位在四年裡總共也只對她說過3次這句話而已。

老大現在可輕鬆了，她已經和廣州一家商貿公司簽約，而她的那位幾經努力，也被同一城市的通訊企業錄齲現在兩人每天像神仙一樣飄來蕩去。你說前幾天參加了青島一家科研所的招聘，幾次面試下來，應該很有希望。我沒有告訴你，那些北方的企業很少招我們這個專業，即使有名額，大部分也限定了男生。

昨天晚上，寢室裡的老三在食堂哭了。剛開始，她還和那個福州的小男朋友你餵我我餵你，很是甜蜜，結果，突然的，她哭了起來。我大概知道，小男朋友還有一年才能畢業，以她的個性，兩人大概是未雨綢繆地做好準備分離。因為要分離，所以這甜蜜才分外讓她心酸吧。老三幾乎是被男朋友抱回去的。並沒有太多人注意，這陣子情侶們哭哭鬧鬧早就習以為常了。整個校園都能看到秋蟲一樣的大四生一對對到處亂竄，吹響哨和扔酒瓶。

親愛的，我突然很難受。所以後來你說我像霜打了的小苦瓜時，我都沒有力氣生氣。當你抱著我坐在石階上時，我正在很認真地想，我們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分手？如果分手了，會不會像電影一樣刻骨銘心，又或者迅速復原只把舊貌換新顏？

你的溫度隔著衣服慢慢暖到我身上，你的雙手環著我，下巴輕輕磕在我的肩上。你的身上是我聞了三年的力士皂加淡淡煙草的味道。我發現我是那麼捨不得你。「我們會分手麼？」

你笑，「傻瓜，即使分散到了兩地，我也不會放棄你。你這麼難纏，我想要拋棄你也不容易。」你使壞，咬我耳朵，如果沒聽錯，你好像還說了句，「看來我要賺了多多的錢好娶你。」

那好，就這樣說定了，不管怎樣，你都不能變也不能放棄。

我知道，你們研究所下面植了很多芍葯，花開起來是玫瑰的紅色，大朵大朵一叢叢沒心沒肺地盛放。我還知道，離你們所不遠有個湖，水質很好，天氣晴朗的日子，總有很多遊船懶洋洋蕩過。我也知道，你每天早上都要去樓下小巷喝豆漿，那家的桌子和條凳被漆成了天藍色。

這些，都是你一幅幅用數碼相機拍下來，然後傳到網上給我看過的。你總是遺憾，兩年了，我竟一次也沒能到你那兒去。我常常一邊加班一邊恨恨地想，等賺足了錢就不再忍氣吞聲，拋下這裡的一切去給你煮飯洗衣。我也曾很認真地把存折裡的數字想像成我們將來小屋裡的真皮沙發，羊絨地毯……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你不再按時打電話，我也不再甘心晚餐時把自己寂寞地鎖在家裡？我覺得自己變得壞心眼，我討厭用辦公室電話和老公商量菜單的芙蓉姐，痛恨每到快下班便急忙補妝等男朋友來接的小安妮。

有一次，你說可以調10天假來看我。我高興極了，跑去超市買了你愛吃的小黃魚，還有我們都愛喝的藍帶。可第二天你便在電話裡說又接到新項目，不能來了。我連歎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買好機票下定決心去看你。3天，除去往返的時間，可以在你那兒呆40多個小時。但我終於沒去。收拾行李時，我看到鏡子裡的女人，臉色發黃，還有黑眼圈，根本不像自己。結果我在家裡睡了三天。睡醒以後，我坐在床上哭得很傷心。

老大結婚那天，我特意請假去參加婚禮。回去時，我一個人跑到婚紗店，櫥窗裡有一款婚紗繡了鵝黃的小花柔美得像夢。一個男人抓著手機從我身旁擦過，他用方言大聲說：「好啦，等著啦，再兩分鐘就到！」那一瞬間，好像被很細小的針蜇過，片刻的麻木之後，越來越痛，越來越痛。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痛多久。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有個小女孩問我覺得這句詩對嗎？我想了很久，然後告訴她那是自欺欺人的謊言，有情人若不能朝夕相處，那種寂寞會讓人寧願沒有愛過。親愛的，你是不是也同意我這樣說？你會不會偶爾也希望我們從沒愛過？如果你有我一半的感受，如果我們都這樣寂寞痛苦，那還是愛麼？

昨夜裡突然腹痛如絞，撐到洗手間後吐了。找了止痛片吃，無濟於事。那種撕扯的感覺漸漸由腹部蔓延全身，牽連著心都痛了。我想打電話給你，可是，你能像那個男人一樣告訴我「再兩分鐘就到」麼？我打了120。醫生說我是吃了半熟的四季豆引起中毒。可我知道，這痛並不關豆角的事。當我孤零零地躺在病床吊點滴時，當護士問我要不要通知家人時，我作了一個決定。

你曾經和我說，每次看到《魂斷藍橋》的末尾，你會很傷心。那是因為你把自己當作了克拉克·蓋勃，被他的癡情感動。你也曾經答應，你不會放棄我。可我終究還是沒想到，我不是費雯麗，不可能像她一樣用死亡來成全兩人近乎柏拉圖式的愛情。你知道，我不過是個時刻渴望愛人寵溺的小女子而已。

那麼，親愛的，我只好先放棄你了。在寫完這句話之後，我希望我們都能開始新的生活，而我，會用力把你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