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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封存那一夜的男歡女愛

2005年10月31日雨夜,武漢市解放大道航空路地段一幢高樓下,一群紅嘴相思鳥飛行途中撞到玻璃牆而死。據鳥類專家分析,尤其在霧、雨夜,建築物上玻璃牆反射的炫目燈光會令鳥迷失方向,造成一種錯覺。

口述:曾越

整理:千北

雨夜的身體是光亮的

「嘟嘟,嘟嘟嘟」。像是指尖在叩門,這是我設置的Out Look收到郵件時發出的聲音。電腦屏幕上一個等待開啟的信封圖標在不停閃爍,看了一眼E-mail地址,我知道,是孟萍發來的。

2003年2月14日,情人節。武漢依然春寒料峭。窗外飄著淒冷的雨,當然,我所在的湖北經濟電視台辦公樓裡有暖氣,可是沒來由地,從看見郵件的那一秒鐘開始,我的手不停抖動。

孟萍是我的女友,起碼這一秒鐘和這一秒鐘之前的8年時間裡,她是。然而她已經有三個月沒有給我任何訊息了。

挪動鼠標,公文一樣黑白分明的字鋪滿了屏幕,哪有舊時展讀信箋的怦然心動?我一字一字地看信:

「親愛的越,武漢的2月一定非常潮濕吧,這時節加拿大的楓葉美極了。這封信早想寫了,相信我,我和你一樣內心天天都在受著煎熬。元旦那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驅車去了多倫多市中央公園的湖心島,有焰火晚會。當耳邊傳來禮炮聲、爆竹聲和隨著哨鳴飛向天空的茲茲聲時,身旁有人為我送上了玫瑰。我拒絕了他。從那天開始,我的2003年在他每天一束玫瑰的包圍下度過。現在這兒正是深夜,可窗外霓虹閃爍,夜空繽紛。熱鬧繁華的背後,我覺得自己太孤單了。所以,原諒我……」

孟萍的文采還是這麼漂亮,哪怕寫分手信都講究美感,我的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心裡卻錐穿一樣痛。

頭兒在那邊喊我的名字,讓我趕緊扛起攝像機出發。我木然地答應了一聲,關頁面、關郵件、關電腦。下意識裡記得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刪去來信,順便也將這個郵件地址從「聯繫人」一欄中永久刪除。

晚上11點半,採訪車將我丟回到電視台大門口。沒有傘,我站在武漢的雨夜裡發呆。電視台大樓外是藍色的玻璃牆,吸取著、反射著、交織著各種各樣的霓虹燈光,然後呈現海一樣的深藍色。

不遠處就是我的單身宿舍,可我不想回去。我揮手招了一輛的士:「去漢口,找家最熱鬧的酒吧。」 30分鐘後,我坐在了漢口「紅色戀人」酒吧裡。這是個光怪陸離的去處,這是個聲色犬馬的場所,誰都不認識誰但滿眼看到的都是人,什麼都聽不清但耳朵裡可以塞滿聲音,我縮在角落裡看沸騰的舞池。我已經在喝第四瓶啤酒了。

突然音響裡爆出一聲禮炮般的聲音,然後是模擬煙火射向天空的哨音,舞池上方的燈隨之變幻出五彩的光,煙花從夜空凋落飛散灑到每個人的臉上。

一切都在對我散發著蠱惑的光亮。這是個美妙的夜晚,一個有故事的夜晚嗎?

故事來了,來的這個女孩有一張嫵媚的臉,濃墨重彩地化著夜妝,塗著鮮紅光澤的唇。她一定已經喝得很多了,用又高又深的玻璃杯裝著干紅酒,擠到我身邊坐下,拿過我面前的啤酒,倒進一些在自己的紅酒杯裡,然後說:「乾杯,為我不認識你。」

我笑起來,搶過她杯裡的混合酒,倒一半在我的杯子裡,喝了。味道倒有些特別,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敏感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伸手去摸女孩的臉龐,她有一雙令人心疼的眼睛,霧一樣雨一樣。

女孩開始笑:「你一定失戀了。女孩出國了,或者當人家二奶了。」

我也笑:「怎麼那麼俗套啊,那你呢,是不是一樣的?」女孩突然貼在我的耳邊,聲音充滿了古怪的誘惑,挑逗的話語並不熟練,但的確很誘人:「我可以吻你嗎?」

我拿不準自己該怎樣繼續,心頭有面旗幟被風吹開了一角。突然腦海裡浮現出孟萍的樣子,彷彿看見她仰臉望向加拿大的夜空,一臉陶醉。我咬著牙拚命搖頭,想將她的樣子甩出去,這時女子的舌尖掠過我的耳畔:「全都忘了吧。」彷彿咒語一般,孟萍的身影消失了。摟緊眼前這個不知名的女子,我心裡煙花滿天。

她的唇野蠻地侵略過來,狂風驟雨一般,柔軟濕潤--溫柔的暴力。我將眼睛閉上了,眼前卻是炫目的光芒。是什麼煙花照亮了這個黑夜,是什麼潮汐在拍打心海,又是誰,如同度身訂做一般地吻著自己?

說不清誰摟著誰誰扶著誰離開了酒吧,說不清這個瘋狂愛了一宿的房間屬於什麼酒店,也說不清燈有沒有開天又是何時亮的。我醒來時女孩已經離開了,只是在一個可能她忘記拿走的手提袋裡,我看見一套嶄新的化妝品,還有一副眼鏡。女式眼鏡,舊的,很老土粗笨的樣式。

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轉眼到了2003年10月,我已經慢慢恢復平靜,偶爾想起孟萍,也偶爾想起半年前那個荒唐的夜晚。

這段時間父母四處托人替我安排相親,可我才28歲,我一點兒都不急。可是父母著急,母親對每個可能的女孩都保持極大的興趣,她說:「介紹人是從小看你長大的劉姨,她說這個池歡是大學老師,相貌品性都極好,和你非常般配。」

我不置可否,下午又接到劉姨的電話:「小越啊,池歡這孩子既單純又本分,很不錯的。她原先有個大學裡的男朋友,東北人,非讓她也去東北,她父母不同意,半年前分手了……」

哦,都是受過傷的男女,我點頭答應了。

10月10日晚7點,「花兒」咖啡館。從看見池歡走進來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就開始往下沉,這世界真的太小了。她徑直走到桌前,禮貌地欠了欠身然後微笑地坐下。

她的眼睛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三秒,但似乎什麼都沒想起來,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好。」我心情複雜地打量池歡,直髮披肩,端莊得體的淑女長裙,而且素面朝天。難道我認錯了?我開始後悔了,如果這真的只是初次相識,該有多好。

那些個炫目的片斷又在我眼前晃動起來,對面這個陌生的女子,我知道她的指尖有多纖細,她的胸膛有多柔軟,甚至聽過她滾燙的情話和顫抖的呻吟。我坐不住了,站起身來。

池歡以為我是想禮貌地握手,趕緊也伸出手來,兩人動作慌亂,她一把竟握住了我的手臂,然後突然一驚鬆開手。她的眼神裡寫著什麼?驚慌?詫異?羞愧?

是的,和我眼神裡的內容一模一樣。

一定是皮膚上的溫度喚起了她的記憶。是的,我們當時彼此不知道名字,我們甚至對彼此的相貌都很模糊,但我們的皮膚卻記住了彼此的皮膚。

許久,我艱難地開口了:「其實我不是那樣的……」池歡打斷我的話:「我也不是的……」僵住了,都有些尷尬,同時又有種異樣的親密感在兩人心裡浮沉,令我既想逃離,又有些不捨得。

在咖啡廳門口猶豫了半天,我小心翼翼地問:「我送你?」

她苦笑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投下一道陰影,那一夜也有這樣的月光吧,只是我們都忽略了月光。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我手心裡瞬間由冰涼到火熱。對視良久,我下了決心走上一步,認真地說:「我們重新開始可以嗎?從拉拉手開始。」

池歡考慮了一會兒,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心裡有些歡喜也有些恍惚:兩個陌生人相識叫作開始,兩個陌生人怎麼能重新開始?可是她的氣息於我,卻是熟悉的。

我和池歡認真地開始了戀愛。

但我倆的戀愛地點明顯多了許多局限。可以一起吃飯,或是看場電影。可惜電影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得下去的。酒吧是絕對去不得的,我倆有默契,一竿子將世上所有的酒吧都打入了另冊,彷彿那兒倒真成了一夜情的代名詞,去了,就有心存不軌的想法。只有找些純粹的茶樓或是咖啡屋。四目相對,訕訕地笑。

晚了我就送池歡回家,路上經過一些酒店的大門,腳步不敢有絲毫的停滯。不用看,大家都知道酒店裡每扇窗都拉著厚厚的帷幕,遮住了視線和黑夜,帷幕裡燈亮著嗎?又正在發生些什麼?

便這樣天亮了又黑了,由秋到冬又由春到夏,在父母還有劉姨眼裡,我和池歡應該可以談婚論嫁了。

可只有我們自己心裡明白,我倆這大半年來連手都沒有牽過的,我們只是構建一個戀愛的樣子,可我們沒有戀人的行為。

有時我躺在床上回憶和孟萍談戀愛時都做了些什麼,比如數一數學校靠東湖的那條路上共有多少盞路燈,比如在江灘上寫下對方的名字。那段時間裡我們的感情濃得像蜜一樣,膩在一起吻個沒夠,抱個沒完。

那麼現在,我和池歡之間,真的是在戀愛嗎?

2004年12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池歡的電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語氣輕鬆:「我的大記者,你帶著攝像機來拍一拍吧,東湖湖面上飛來了好多相思鳥呢,一對一對的,美極了。」

湖面粼光晶瑩,兩翅帶著紅黃色翼紋的相思鳥在湖面嬉戲和玩耍,雌雄相伴形影不離。它們的嘴是美麗的鮮紅色。我和池歡在湖邊跟隨它們拍攝了很久,那是認識一年多來我們第一次忘了過去那尷尬的經歷,全身心感到愉悅。

夜幕降臨,飯後我送池歡回學校,她邀請我上她的單身宿舍。

這是我第一次到她的小屋。

小屋很潔淨,床前桌上堆了大量《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等名著,還有她教授的大學語文專業書籍,奇怪的是,除了洗面奶、面霜外,竟然沒有一樣化妝品。我有點詫異:「你原來真的不化妝的?」

池歡瞪了我一眼,想說什麼但又無話可說。也許她和我一樣,想起那手提包裡的嶄新化妝品,還有眼鏡。我艱難地說:「嗯,你原先戴眼鏡的?」池歡語氣虛弱:「嗯,是的,就是那天,那一天我換的隱形眼鏡,後來再沒戴過眼鏡了。」

池歡那晚的妝一定不是她自己畫的,這一年多來我從沒見過她化妝。可是,那天晚上褪去衣裳只著一雙白襪在窗前舞蹈的女子,也是池歡嗎?哪個是真實的她?站在大學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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