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拆散了父母的恩愛姻緣

從我有記憶開始，爸爸與媽媽就已形同陌路了。

1980年7月27日，我出生於江門市一個中醫世家，爸爸偉強是某醫院的主任醫師，媽媽柳青是市區一所重點中學的高級教師。在人們的眼中，他們是天作之合。

我良好的家庭背景和優越的生活條件，令小夥伴和同學們羨慕不已，他們都以為我是非常幸福的，然而，又有誰知道，我是生活在一個沒有笑聲、長期處於冷戰狀態的家庭裡面呢？

在我的記憶中，從懂事的那一天起，面對的就是媽媽憂鬱的眼神和爸爸毫無笑容的臉孔，他們不是沉默不語，就是話不投機，一點也不像夫妻。我還清楚地記得，在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他倆就開始分房而睡了。

從幼兒園到小學，我都是與爸爸同睡一間房。每天晚上，我都要等到爸爸回來後才肯上床睡；有時半夜醒來，也要在似睡非睡中叫聲「爸爸」，只有他答應了我才能安然入睡，因此，我從小就與爸爸特別親近，相比之下，媽媽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差遠了。

爸爸的性格我是十分瞭解的，但我不明白，一向處事雷厲風行的他為什麼沒有果斷地與媽媽解除那無愛的、形同虛設的婚姻。

不可思議

父母無愛的婚姻靠我維繫

1998年，我以高出重點院校錄取分數線77分的優勢，如願考上了北京市的一所名牌大學。在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段時間裡，爸爸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但是，我又發現，當他一個人獨處時，神情卻變得落寞和焦慮，目光中也隱含著淡淡的憂鬱。

在我要離開江門前往京城的前一天晚上，爸爸將我叫到他的房間，噙著淚水向我講述了他和媽媽的婚姻故事——

爸爸和媽媽都是獨生子女，爸爸儀表堂堂、多才多藝，年輕時曾是單位宣傳隊的台柱；媽媽姿容出色、活潑開朗。經朋友介紹，他們於1976年結了婚。結婚初期，他們過上了一段恩愛甜蜜的日子，但兩人的個性都比較好強，遇到生活中的瑣事誰也不肯讓步，猶如針尖對麥芒。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之間的摩擦日益加深，就這樣，他們在磕磕碰碰中開始了長期的冷戰。

有一天深夜，爸爸得了重感冒，由於藥品都放在媽媽的房間裡，他只好去敲媽媽的房門。等了好半天，穿戴整齊的媽媽才打開房門，淡淡地問：「有什麼事嗎？」

待爸爸說明原委後，媽媽說：「等一會吧。」媽媽邊說邊將房門關上了。

一會兒，媽媽打開房門：「給。」她將藥品遞給爸爸後又迅速把門關上了。

在他們對婚姻產生厭倦並準備辦理離婚手續時，我這個不速之客卻不合時宜地闖進了他們的生活中。在我7個月大的時候，爸爸實在無法忍受這種令人窒息的生活，決意要與媽媽離婚，媽媽也同意了，但就在他倆準備去辦理離婚手續的時候，我生病了。面對不斷啼哭的我，他們改變了主意，抱著我去了婦幼保健院……

說到這裡，爸爸撫摸著我的頭髮，歎了口氣：「爸爸真是不忍心讓你成為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又接著說：「考慮到你年紀尚小，我與你媽媽口頭上達成了離婚協議，暫時不離婚，待你大學畢業後再去辦理離婚手續。為了你，爸爸什麼事都願意做。」

20多年的無愛婚姻之所以維繫下來，全因為我——一時間，我驚呆了，隨即淚眼朦朧。

自以為是

我「幫助」爸爸媽媽離婚

冬去春來，斗轉星移，轉眼就到了2002年。經過4年的勤奮學習，我順利地取得了大學畢業證書。同時，我也清楚地記得，爸爸媽媽商定的離婚時間也到了，於是，我決定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繼續維繫和改善他們「強強結合」的婚姻，如果無法成功，就陪伴他們度過離婚給他們帶來的不適應期，然後，想辦法幫助他們各自找一個合適的伴侶，讓他們安享晚年。

當我風塵僕僕地出現在爸爸媽媽的面前時，他們都顯得有些突然，但是，爸爸很快就臉帶笑容地接過我的行李，而媽媽則顯得有些不安和憂傷。

當天，爸爸和媽媽帶我到市區一家酒店吃飯，以示祝賀。席間，爸爸談笑風生，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在孩童時代的種種趣事，儘管他已經講了很多次，但我還是覺得興趣盎然。

飯後回到家裡，媽媽對我說：「婷婷，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和你爸爸的婚姻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你大學畢業了，是時候要履行我們的協議了。媽媽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多陪陪爸爸。」

說著說著，媽媽淚如雨下，我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媽媽，你和爸爸一定要分開嗎？你們的年紀都已經這麼大了，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

「其實，我也不想離啊！」媽媽長歎了一聲，「雖然我也很渴望將這個家維持下去，但是，我和你爸爸沒有多少共同語言，興趣愛好也相去甚遠，無論怎樣努力，結果總是適得其反，根本不適合做夫妻，而且，我們還常常互相指責、相互抱怨。結婚26年，就吵了26年。強扭的瓜不甜，即使不離，這個婚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看得出來，爸爸和媽媽的冷戰一直都持續著，但他們卻沒有把離婚的事擺到桌面上來。

當時，我天真地認為：既然溝通感情的閘門已經關閉，既然他們彼此傷害，既然他們的婚姻已經陷入困境，就沒有必要繼續維持這種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與其不冷不熱地耗著，倒不如分道揚鑣早日解脫！於是，我在工作之餘制訂了一個詳細的、自以為是的《解脫計劃》，以幫助他們盡快履行離婚協議，脫離苦海。

在我的努力下，去年年底，爸爸和媽媽之間那段整整歷經30年的無愛的婚姻，終於「完蛋」了。為此，我曾經開心了一段時間，自認為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好事。

痛心疾首

原來他們還互相牽掛

按照離婚協議，爸爸要搬到市區的另外一套公寓居住，但是幾個月過去了，他依然沒有任何行動。離婚後，爸爸和媽媽的性格都有了很大的變化，爸爸變得無精打采，常常躲在房間長吁短歎，一言不發；媽媽則心事重重，常常獨坐在沙發上發呆。

對此，我很不明白，分手對於他們來說，應該是如釋重負的，怎麼會這樣呢？不過，我又天真地想：也許他們正處於人們所說的「離婚磨合期」吧。

為了使他們盡快適應「離婚磨合期」，幫助他們從離婚的陰影中走出來，我按計劃著手為他們物色伴侶。我曾經問爸爸有沒有再婚的打算，他說：「順其自然吧，婚姻是講究緣分的，有緣分的自然會來，沒緣分的去找也找不著。」

接著，我陸續給爸爸物色了幾個對象，但都被他一句話堵住了：「爸爸的事，你不明白。」

然而，一次偶然的事件，使我明白了箇中的原因。

幾天前的一個早上，心情不好的媽媽突然心臟病復發，「120」救護車將媽媽送到醫院時，她已經不省人事，直到下午病情才得到控制。

看著奄奄一息的媽媽，我的淚水忍不住順腮滑落，我多麼希望親愛的媽媽能夠盡快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啊！我緊緊地握住媽媽的手，附在她的耳際輕輕地呼喚：「媽媽，我是婷婷，您的囡囡婷婷呀……」但是，媽媽的嘴巴只是微微地張開卻無法說話，後來，看見她的喉嚨動了幾下，於是我慌忙地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邊，好半天才聽到一個字——強。

我將媽媽的情況告訴了當班醫生，醫生給媽媽測量了血壓後說：「你媽媽在昏迷中呼喚你爸爸，說明你媽媽在想念著他，通知他來吧，也許對你媽媽的康復有很大的幫助。」

接到我的電話後，爸爸很快就來到媽媽的身邊。淚珠閃閃的爸爸輕輕地為媽媽掖了掖被角後，就附在媽媽的耳邊，深情地呼喚著：「青，你醒醒，我是強呀，你醒醒啊……」

不知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心靈的相通，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媽媽，竟然發出了輕微而清晰的聲音：「強……強……」

爸爸捧起媽媽的手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臉頰，不停地摩擦著：「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爸爸的輕輕呼喚，猶如天籟之音，媽媽的心彷彿感應到了，只見她慢慢地張開眼睛……

當她看到爸爸時，她眼裡隱隱閃現出一種光芒，臉上也露出欣悅的笑容，隨即又囁嚅地問：「你怎麼來的？」

「你已經昏迷半天了，是婷婷通知我來的。」爸爸心痛地說。病房裡掛著厚厚的窗簾，在昏暗中雖然我無法看清楚爸爸的面部表情，但完全感覺到他那輕輕的呼喚飽含的感情。

第二天，媽媽就要求出院，爸爸含著淚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媽媽的身上：「你的身體還沒有康復，過兩天再說吧。我不再跟你爭了，你就依我一回吧。」

經過幾天的治療，雖然媽媽康復出院了，但身體依然十分虛弱。由於我的工作比較忙，所以，照顧媽媽的工作就由爸爸來做。

看著爸爸那過早佝僂的背和花白的頭髮，我心裡湧起一陣酸楚：他們遲遲沒有再婚，是因為在他們的潛意識裡，根本放不下對方啊！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我隱隱覺得，在處理爸爸與媽媽的婚姻問題上我犯了不可寬恕的嚴重錯誤：雖然他們沒有風花雪月、蕩氣迴腸的愛情，雖然他們的婚姻是一個無愛的婚姻，但是，他們畢竟平平淡淡地走過來了！

爸爸，我真不該那麼魯莽地助您履行26年前的離婚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