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過去了，當我又一次在南方的某個高山上看見正燦爛地綻放笑臉的高山杜鵑花時，心臟突然猛烈的悸動起來，雙眼被淚水模糊，因為那花美的太單純了。望著滿目的杜鵑花，心裡有了一種感覺，大概這感覺就是文人們所說的滄桑。

那一年，天降大雨，整個成都都泡在水裡，愛看熱鬧的人都擁擠在橋上看熱鬧，據說一座橋都為此塌了，很多人都掉到了水裡，因為看熱鬧而送了命。而我從千里之外被父母叫到了川醫附屬醫院，滿心只有惶惑，對周圍毫不關心，只知道比我年長3歲的哥哥住院了，而在此之前哥哥還寫信給我讓我給他買一本關於中國畫的書。哥哥喜歡畫一些國畫，有一年考四川美術學院，他雕塑的魯迅頭像非常逼真傳神，可惜文化課沒過。

當我到了醫院的時候，才知道情況比我想像的嚴重多了。哥哥已經被疾病折磨的完全變了型，消瘦、蒼白、半禿的頭、兩眼空洞無助。這就是那個英俊瀟灑，被學校的女孩們公推的「白馬王子」？那個身高一米八、有著一頭漂亮的卷髮、一張英氣的臉和有著穿透力雙眼的哥哥？我驚呆了。

原來半年前，哥哥為支援涼山彝族地區一個大山裡偏僻縣城的小學建設，在那裡工作了3個月。工作和生活條件的極端困難，使哥哥染上了疾病--痢疾，一個很小的玻為了工作，哥哥堅持了下來直到回到基地。從此疾病一發不可收拾，只好送到了川醫。在找不到病因的情況下，醫治了半年，直到一個月前才確診，已經發展成了晚期癌症。在哥哥住院的半年裡，是我在大學最瀟灑的半年，雖說是小班長，但整天忙著組織活動、旅遊、舉辦舞會。而父母為了不影響我的學習，把消息封鎖了整整半年。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總是為孩子想。

可憐的哥哥竟然被瞞著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父母都在他的床前努力裝出笑容，天天勸慰他，要他積極配合養玻而他看到我來的時候竟然忘記了治療帶來的所有痛苦，欣喜地叫我給他翻看國畫圖冊。這個時候母親的眼就開始潮了。而我也知道母親紅紅的眼睛不是因為熬夜，而是因為整夜的哭泣。我在成都住了三天後，醫生把父母叫到了辦公室，告訴他們最好把人拉回去，說沒有救了，最多活半個月。

病人不能從鐵路走，只有翻過高高的泥巴山這條公路好走了。單位的救護車來了，哥哥一路上最高興的是讓我給他講路上的風光。當汽車爬上3300米的泥巴山山頂時，寒冷的山上彷彿春天還沒過，哥哥問我，山上有沒有杜鵑花？而我這個時候才發現，山下已經入夏了，而山上還竟然有高山杜鵑花在開。我突然想起，那年我考上地區中學，哥哥送我上學和我一起坐在解放車的後箱翻過泥巴山。當時山上的杜鵑花已經謝了，哥哥很遺憾，說今後一定要來這裡寫生。

在一株杜鵑花前，我喊司機停車，下車採了一把杜鵑，這種杜鵑花和我們在平常花市所見的不一樣。高高大大的樹幹，花的直徑也很大。當看到我手裡的花時，哥哥的眼睛亮了。喃喃地說，不知道還能不能再來這裡，可惜畫不完了。經過24小時的長途跋涉，終於到了單位醫院。而我擔負起了在白天看護哥哥的工作，我認真做著一切，因為知道明天一切都不在。對生命的那種惶惶忽忽的感覺，至今我還有感覺，總會在我興奮後難眠夜裡的夢中驚醒，想起了我的兄長來。總是感歎如果他還在多好埃

那一天，我正守著昏睡的哥哥看書的時候，一個苗條的女孩靜悄悄地走了進來，是哥哥的同學，哥哥中學班裡最漂亮的那個叫杜娟的女孩。我起身招呼，誰知她打了個安靜的手勢。不叫我叫醒哥哥。她走到哥哥的床前默默地看著哥哥的臉，眼淚從臉上滑落到地上，讓眼淚自由地落。她就那麼一直站了兩個小時，流了兩個小時的眼淚。我默然，別過頭，不去看她哭著的臉，而她最終象來的時候一樣悄悄地離去了，也帶走了哥哥在這個世界最後的掛念。哥哥醒來後，第一句話是，我夢見來了個插滿杜鵑花的的車子來接我，讓我到天上去畫畫。哥哥吃力說完了這句話，蒼白的臉上潮紅了起來。然後哥哥就在我的面前慢慢又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在哥哥的遺物裡，我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日記，看到裡面夾著的一朵已經乾枯的杜鵑花，我知道哥哥的秘密我不應該看，我合上了日記。當我看到哥哥已經完成一半的一幅國畫，我流下了眼淚，那應該是一幅美女杜鵑畫，美麗的高高的杜鵑花和枝佔了半幅畫面，畫上有翻飛的蝴蝶、吐香的蘭花，和一把永遠飄在空中的團扇，旁邊留下了的是一個永遠的空白。當我把這一切在哥哥最愛去寫生懸崖上焚燒時，燃燒後的紙屑被風吹到了河裡吹到了天上，我相信哥哥一定會感謝我，讓他有機會去完成那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