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
夕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到了躺在床上的豫蘭身上。因為臨睡前來了一場急雨之後,還有小雨零零落落地下著,所以窗只留了一小條縫隙。儘管下雨之後外面吹著涼快的風,但隔了窗,風就不屬於室內的人了,房內依然是悶熱的空氣,一直停留在下雨之前的悶。豫蘭醒來之後,狠狠地出了一身汗,連髮根也摻合著濕氣,於是匆忙開盡了窗戶,房間裡面頓時清涼了好一陣子。豫蘭換了身汗衫,打開手機,原來五點多了,不知不覺又睡了一個下午。不知怎的,這段時間總愛睡,晚上11點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10點多,然後做飯,吃飯,再然後睡午覺,一直到五六點。可是,即使睡得過分,但總睡不膩,而且越睡越貪。像錢一樣,誰也不會膩,誰也不會嫌多。手機震動了幾下,有短信,終於等到柳光的信息了——對,終於,她不是每天都盼著他嗎?即使只是簡短的短信!她明白他來短信是不容易的,而且一旦找她,便是要約她出來見面。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難太少了,單純一條簡單的問候短信是從來沒有的,只要來短信,那就是他要見她,而且他是不容許她拒絕的,因為他能見她的機會難得——這是他的解釋。豫蘭像往時一樣猶豫,一方面自己不願意再做罪人,一方面自己真的需要他,真的想見他,雖然知道每多見他一次,就等同多推自己一把向懸崖。應不應該去?或許應該停止吧。停止一次,就能繼續地停止下去,直至時間將關係沖淡。而且,每次他的短信都是千篇一律的直接:今晚見面,怎樣?從來沒有過多的問候,甚至連標點也千篇一律,像直接保存下來的信息不斷地重發再重發。豫蘭真的希望只是「像」,而不是真的每次收到的都是從草稿箱直接拉出來的短信。她寧願是柳光不善言語而選擇直接的方式約會自己,而每次的短信只是他不經意的相同,甚至每個標點——總之,她寧可相信每次的短信都是柳光臨時敲出來的。但是「不善言語」這個理由太牽強了,每次約會遲到,哪一回不是被他編做的藉口含笑而過?每次見面,哪一回不被他的甜言蜜語臉紅過?柳光不是不善言語,他每次發相同的短信肯定還有別的原因——豫蘭每次看到他的短信總會這樣想,但總不願想到那個層面的事實。因為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委屈白費了。不該是這樣結果的!她為他付出那麼多——不能在想他的時候隨時打電話找他已經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委屈。他不該這樣對待自己,連信息也不願多花幾分鐘時間!是的,她不該再見他了。
不了,今晚應該沒空。她這樣回復了過去。「應該」兩個字敲上了又刪掉了,最終還是敲上了,八個字躺在了手機屏幕上,通過無形的傳輸,恐怕不用兩秒鐘的時間,柳光便可以看見。果然,發送報告很快地出來了。這是現代科學的悲哀,沒給人們一點後悔的餘地。她應該果斷地去拒絕他,可是沒有,或許真的還有餘地吧,只要他多說幾句好話,她一定會鐵定地答應下來。豫蘭沒有失望。我真的很想見你,還有幾個感歎號——她太瞭解他了,也太瞭解自己。這幕戲上演了不知多少回,而結果都是她向他屈服——好的,幾點?——九點左右給你電話。豫蘭鬆了一口氣,她又失敗了。心頭的那道防線竟然能這樣弱,甚至經不起微微水花的衝擊。可是想到即將可以見到那個不可能屬於自己的人,也不禁笑了,笑得特甜特燦爛。
豫蘭家向來是慣了吃晚飯的,名副其實的「晚飯」,等齊了全家人,到了差不多九點才起筷。其實只要是爸爸和媽媽晚歸,都是農民,起早摸黑的;而弟弟和兩個妹妹都是在家看著電視等吃飯,實在餓了,便用手撿起幾塊肉往口裡塞。平時是七點鐘煮飯也不為遲,但這天,到了六點半,豫蘭便在廚房裡忙起來了,殺魚,洗菜,醃瘦肉,削姜皮,剝洋蔥,竟沒了平日的手忙腳亂,一聲不響地把菜煮好了。也就差不多八點的時間,爸媽還沒回來,恐怕也快了。豫蘭平時煮飯之後就坐在地上休息,看看電視,但這天她趁著人沒齊的這點時間,洗了個熱水澡。洗澡出來以後,八點十五分,全家人到齊了,可是這天,要九點左右——也就是說,恐怕沒到九點柳光便要來了,萬一那時候碗沒有洗,衣服沒有換,妝沒有上……要柳光自己在外面等著可不好。豫蘭不得不著急。這頓飯做得挺不錯——媽媽作出了肯定。豫蘭忽然想起一句話,好心情才能做出好的菜。於是豫蘭開心地吃完了這頓飯,沒有留下殘餘菜。九點左右。雖然約定的時間並不那麼確定,但根據往常的經驗,九點前後十五分鐘內,柳光是絕不可能到的。還有幾次,柳光是完全放了鴿子,有時會發條信息,有時是到了十點,豫蘭冒著險打電話過去,柳光才細聲說,不能出來,老婆在,所以不方便告訴你。每次柳光失約,豫蘭總會在房裡生會兒悶氣。但是倘若柳光發道歉信息,豫蘭也會第一時間回復:不要緊,我明白你。她不喜歡自己的大氣度,但又不自覺地原諒他,接著又期待下一次約會的到來。然而這次會成功嗎?已經很多天沒見他了……
九點要來了,可是豫蘭才剛收拾好飯桌,樣子依舊一團糟。她匆忙地跑上自己的房間,換裙子,梳頭髮,化妝,一步一步緊湊地,不亂且十分到位。九點十二分。豫蘭站在鏡子面前,還行,那頭卷髮披下來,襯起那副尖尖的有點發胖的臉,很有嫻熟味道。一條灰色的連衣裙配上黑色的高跟鞋,更顯淑女。不知何時,豫蘭的打扮就偏於成熟型了。可是她只有19歲。大概是因為他是結了婚的人,若不把自己裝成熟一點,恐怕會有代溝吧。對,她必須得成熟一點,這樣才能一步一步地接近他。他就像一座山峰的頂處,她需要努力地攀登,才能拉近跟他的距離。然而,她也清楚,每接近他多一步,也就離死亡近一步。可是,她願意,這就夠了。
一切準備就緒,可是電話依然安靜地躺在桌上。多期待電話鈴聲馬上響起!豫蘭無數次想像出電話響起的情景,或許她正在看書,或許她正與妹妹談話,又或許她正在望著鏡子重新審視自己的容妝……不論她正在做什麼,她接電話必須要用最好聽的嗓音。豫蘭出神地望著鏡子笑了。此時,豫蘭覺得自己真的很美,特別由心而發的笑容。可是就在這一瞬間,笑容突然變得噁心——這是見不得光的笑容!背後是他老婆的淚水和猜疑!越看越噁心,她幾乎想將鏡子打破,或者將自己打死!
「鈴——」,電話來了,豫蘭忙拿起電話:「喂?」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忙清了清嗓子。真糟,這樣難聽的開場白。「你感冒了嗎?」很好聽的聲音,很讓豫蘭心動的聲音。豫蘭笑了笑:「沒事的,呵呵。」柳光猶豫了一下,用著抱歉的語氣道:「真不好意思,今晚沒空。」豫蘭望著鏡子那邊的自己,呆住了。我應該說些什麼呢?「沒關係的,下次吧,呵呵。」似乎只能這樣回答,徹底地說出不在乎的話。可是,原諒他了嗎?連她自己也矛盾。但是,那句一點也不熱的話的的確確地讓她說出了。那份失落,她將它埋藏得很深。對他,永遠是快樂的樣子,傷心痛苦統統都得打掉——對,全部都得打掉,包括孩子。當時跟他說有了孩子的時候,他不是吸了一口煙,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打掉1嗎?那副冷酷的表情讓她畢生難忘。而那時對自己的誓言又到了哪裡?不是告訴自己不再見他嗎?而如今,自己卻完完全全地將所有東西打掉了,包括尊嚴!
掛了電話之後,豫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眼睛朦朧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甚至連輪廓也看不見了。整個人軟在了床上,放肆地哭。她的確太辛苦了。自己應該怎樣做?這下子能狠下心不去見那個人嗎?她無法保證。真的,她保證不了。一個連自己也交給了別人的人又怎能保證自己?恐怕只能怪自己是女人。呵,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