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碎的陽光
在冬天開始的時候我決定出遊。
我是喜愛寂寞的人。每年的冬天我會出遊。太久地沉浸在一個城市的沉悶裡,我無法忍受。我是需要呼吸新鮮空氣的魚,定期必須浮出水面,看看岸上的風景。
我喜歡獨自出遊。在陌生的城市,孤獨地走著自己的路。每次,我的男朋友堅都會一臉憂慮地盯著我,擔憂地說,我可以陪你一起走嗎?
我堅決地拒絕。我只為了可以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時光,暢遊在陌生城市的每一個我喜愛的角落。如果堅在我的身邊,我無法找到暢遊的感覺。
堅說,你是個古怪的女孩。我不知道以怎樣的溫柔去對待你。
我說,給我自由。給我可以釋放的自由。即使深深相愛的兩個人,也是獨立的兩個個體。沒有什麼是可以融為一體的。糖融化在水裡,糖不再是糖,水也不再是無色無味的水。我需要的是原色原味的自己。
堅說,這次你打算去哪裡。
我仔細一想,說,我要去昆明。去四季如春的昆明。那個城市,沒有寒冷。而此刻,我憂鬱的心陷入了冬季的迷惘。長期高效的繁重的工作壓得我喘不過起來。我知道我無法改變我的境況。我知道沒有可靠的相對滿意的收入,我的心更沉重。誰都會向生活低頭,雖然我會如此的心有不甘。
我想昆明四季如春的景色氣候總能給我帶來一些我所渴求的寧靜溫柔。
在我決定行程,堅幫我買好了前往昆明的機票。
走前的晚上,堅幫我收拾我的行囊。微黃的燈光下,我看著他仔仔細細的把我必須的衣物整齊地整理好放進我的背包。堅是那樣溫和體貼的男人。對我的所作所為聽之任之。他比我年長八歲。二十三歲的我享受著三十一歲的堅溫暖的寵愛。
我和堅的相識始於公司的酒會。當我穿著潔白的晚禮服出現在酒會現常堅第一個走到我面前。我是那夜酒會的迎賓小姐。當堅舉著盛滿琥珀色基圍酒走近我。我靜靜的以職業的笑容面向他。
堅說,你的眼睛好漂亮。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我靜靜地在唇邊漾起一個甜甜的笑。沒有誰會拒絕讚美,即使那是重複了許多次的我已耳熟能詳的讚美。
堅是公司的業務合作夥伴。堅拉著我的手走到老總面前,對公司老總說,我要這位迎賓小姐今晚陪我度過一個美妙的酒會。
老總哈哈大笑,用力的拍著他的肩,點頭應允。
然後,堅寬大的手指交叉著握住我的纖細的五指,走出了酒會。我的只適合酒會穿的拖地長裙在光潔明亮的地磚上旖旎劃出輕盈的美麗。
堅開著銀白色的本田雅閣把我帶到郊外。坐在黑夜籠罩下看不見草色的草地,尖利的草尖刺透我薄如蟬翼的質地柔軟的禮服,直達我的皮膚。堅追著一隻尾部閃耀著綠盈盈的光亮的螢火蟲。堅的天真稚氣表露無遺。堅把帶螢火蟲放進我冰涼的手心,彎曲我的手指。在我白晰的手指圍攏的空間裡,小小的螢火蟲伏在我柔軟的掌心,尾部閃亮的綠盈盈的光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抬頭看堅,堅的笑容暖暖的透著清澈。
堅在我耳邊輕輕說,做我的女朋友好嗎?我會給你一生的幸福。
我垂下眼簾。卻沒有掙脫堅厚實溫暖的擁抱。堅緊緊地擁抱我,在他的懷裡我有難以呼吸的窒息。我難以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愛情。
早晨,堅驅車載我到機常在安檢的閘口,堅緊緊的擁抱我,在我耳邊說,紫,你是我的陽光,沒有你,我的生命墜入無邊的黑暗。
我說,堅,我會回來的呀。我知道即使沒有陽光,陰天也可以有美好的心情。我不相信動人的甜言蜜語。沒有誰會愛一個人如愛自己。我只是堅業餘生活的點綴。沒有我,堅也會活得很好,很快樂。
我在步向候機室的轉彎角回頭,堅的目光追隨我的背影。也許我應該相信他對我的一往情深。沒有愛,男人不會去寵幸一個女人。
飛機在跑道上加速滑行,之後如離弦的箭射向蔚藍的天空。我坐在機窗旁邊的坐位上,肆意欣賞窗外絲絲縷縷輕如白絮的浮雲隨風輕輕流動。我喜歡坐飛機,喜歡飛機凌駕於白雲之上的景色。我不能飛翔,但坐在飛機上我有飛翔的感覺。俯視地面,俯視高山,江河,莫名滋生透明的自由。我是渴望自由的,雖然我一直活在約束的人群裡。
飛機降落昆明機常我按下手機的開機鍵。堅的信息如期而至,紫,原諒我沒有經你同意約了我的同學明接你。你一個人出遠門我不放心。
我對著手機無耐微笑。即使在兩千公里外,我仍然逃不出堅的脈脈溫情。長久的窩居在一個男人無微不至的關懷裡,我無法找到自己。所以我選擇逃離。我不想當華麗的水簇箱裡只會搖擺尾巴的金魚。
機場出口,迎面而來的高舉過頭的白色紙板裡,我見到我的名字。我見到高舉著紙牌的堅的同學明。我微笑著走過去抽下他的紙牌時,那個跟堅一般年齡的男人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他驚愕的目光鎖住我長達十分鐘。我似乎聽到他嘴裡喃喃地說,好熟悉的一雙眼睛。
我奇怪地瞧著他,你說什麼。
他驚慌失措地低下頭,沒什麼。接過我手中沉甸甸的背囊。
步出機場區,昆明微帶春天涼意的空氣圍繞著我。從南方冬季的寒冷過渡到昆明透明碧綠的適宜的溫度,我的心情驟然的明朗。昆明正午的陽光並不熱烈,和著微涼的風,落在頭頂,淡淡的。
明把我安頓在他訂下的房間,然後帶我到酒店的餐廳吃飯。菜剛擺上桌,明腰間的手機響起。明喂一聲後臉上露著灰白的顏色。掛掉電話,他臉色凝重地看著我。
我說,怎麼啦。
他搖搖頭,說,沒什麼。我沒有追問,伸出筷子夾菜。突然,他緊張的說,你有興趣去看一個病人嗎?
我搖搖頭,不想去看。剛下飛機,我的疲倦還沒完全褪去。在一個我還沒熟悉的城市去看一個跟我毫不相干的病人,我沒有心理準備。更何況我是來度假的,我不想影響我明朗的心情。我要留著美麗的心情去遊覽,去感受昆明。
他語調緩慢地說,你的眼睛很像她。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淡淡的憂鬱的眼睛。
我一驚,夾著的菜跌落在潔白的桌布上。我的心底騰升一股難以言說的不祥。女人的第六感覺總是靈驗得讓人吃驚。恐懼襲上心頭。
在醫院,在潔白的窄小的病床上,我見到她。她躺在病床上的虛弱的對我笑。她的頭髮在抗肺癌治療過程裡掉個精光,光禿禿的頭顱閃現青色的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我看到我的影子,那雙圓圓的大眼睛與我是多麼的相像,就連眼神也是一樣的淡然,憂鬱。我傻了似的站在她面前。昆明的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暖暖的投射在她床前。
她微笑著說,我知道你是堅的女朋友。多漂亮的女孩。堅有你的照顧,一定會好幸福。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對著她平靜地微笑。
在醫院的走廊。我問明,她是誰。
明說,她是堅的初戀女朋友。兩年前,她被查出有肺癌,她離開了堅,來到昆明治玻她絕然的離去,堅心碎不已。
我的自信瞬間倒塌。堅是因為我有一雙跟她一樣相似的眼睛才選擇我的吧。堅深陷在初戀的傷痕裡無法自撥。堅要選擇一個身上有她影子的女孩來維繫他忠貞的癡情的吧。堅說過我是他的陽光,沒有我,他的生命墜入無邊的黑暗。沒有她的日子,堅確實曾經墜入無邊的黑暗。堅正是因為不想生活在無邊的黑暗,才選擇找我這樣一個有著她影子的女子的吧。
我給堅打電話。隔著萬水千山的謠遠,耳邊傳來堅磁性溫柔的聲音,我哭了。我說,堅,我好想你。
堅開心的笑,傻丫頭,你才走了不夠一天。
我說,在昆明暖暖的陽光裡,我特別的想你。我希望你能陪我呼吸昆明四季如春的空氣。
堅說,我馬上訂機票,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你身邊。
掛上電話。淚水流進我的嘴裡,苦苦的,澀澀的。我的手心滴著冷汗。昆明,我墜入了寒冷的冬天。
堅從容地走出閘口。我撥開人群撲進他的懷裡。貼著他暖暖的臉,我想我已真正的愛上他,而我並不知道。
堅撫著我長長的秀髮,說,真是傻丫頭。他並不知道,我與他的愛情短得只能以小時計算。我依偎在堅的懷裡,我們十指交叉相握。堅的懷裡厚實溫暖,卻不是我一生的棲所。他說過他會給我一生的幸福。他的幸福我卻無法給予。
的士在醫院門前停下。我不顧堅迷惑的目光。我帶著他走過熟悉的走廊。我帶著他走到她的病房門前。我緊握他的手並沒有鬆開。我輕輕旋開球狀的門鎖。我聽到他發出驚呼。他從容的臉色變得慘白。他的手掌離開我的掌握。他衝進了病房。我輕輕帶上門,沿著熟悉的走廊離開醫院。
昆明的天空藍藍的。路邊的樹筆直的樹幹頂著翠綠的樹葉。這是一個沒有季節太大變化的城市。我默默的獨自走在昆明乾淨的大街。在微涼的陽光下,我踩著我的影子前行。我只是這個城市眾多旅客中的一個,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堅的電話打過來。他說,我要把她接回家裡照顧。
我說,好。我早已經知道結果。在我決定把他送到她面前。深情的他就只會給我這樣的結果。
他說,紫,對不起。我不能遵守承諾。我曾答應過你,會給你一生的幸福。
我笑。我說,堅,我並沒有愛過你。這樣的結果使我解脫。
堅沉默不語,輕輕掛斷電話。我在夜幕籠罩的昆明大街上淚流滿面。
明告訴我堅辦好手續,帶著她坐明天十一點的飛機飛回去。我沒有言語。我的心劇烈的痛。我弓著身子找不到依附的肩膀。
我躲在機場的角落,看著堅挽著虛弱的她走進機常她光禿禿的頭帶著漆黑的齊肩的美麗假髮。她的嘴唇塗抹著粉紅的唇彩。她的臉上是幸福滿足的嫵媚。堅正脈脈含情地傍在她身旁,以我熟悉的溫柔體貼圍繞她。
我在心裡對堅說,你是我的陽光,心碎的陽光。沒有你,我將墜入無邊的黑暗。可堅今生再也無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