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深秋的系列4
嵐躺在秋天的懷抱裡，柔弱無力，單薄的身影在秋陽下，讓每個路過的人憐惜，秋風都不忍使勁的吹，怕傷著眼前瘦弱的女孩。身旁是一籃子我和偉幫她一起撿回來的落葉，她默默的在每一片葉子上寫著什麼，偉和我都沒有去看她，她的那份專注讓人不忍心去打擾，直到把最後的一片葉子寫完，再虔誠的埋葬在泥土裡，沒有人知道她都寫了些什麼。「秋天真是一個金燦燦的世界。」嵐喃喃地說，聲音有點喘。
「休息一會吧，一定累了。」偉扶著嵐坐下。
「葉，是秋天的蝴蝶，雖然眷戀枝頭，可是季節到了，注定要離開這個世界。也許就像人的生命，越到了枯竭時，越是眷戀人生。」說這話時，嵐的眼神平靜如秋天的湖水，沒有波瀾，只有一份留戀一閃而過，瞬間又歸於平靜。
「我們的詩人又發感慨了，轉風了，好收收回家了。」我笑著說。
每每此時，偉總是靜靜的陪在她的身旁，不說一句話，他的眼裡沒有秋天，沒有落葉，也沒有身旁的人，只有嵐。
嵐患的是先天性的心臟病，從小到大沒見她的臉紅潤過，臉上平靜的笑容下掩藏著一顆不知怎麼堅強的心。那個秋天，嵐的病情突然嚴重了，時常喘得無法走路，偉很少用語言，默默地走到她面前，嵐習慣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我走在後面，不知為什麼，竟有點莫明的心酸，不知是為那對背影，還是為嵐的病情。那麼多年，這成了特有的身影，他們在前，我在後，沒有人說話，就這麼默默地走著，直到走到了盡頭。
那個秋天的早晨，我坐在院子裡看書。
偉的電話響起：「嵐病情嚴重，住院了。」
「你先去，我馬上就到。」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向我襲來，經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我趕到醫院裡，嵐睡著，偉拉著她的手專注地看著，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轉移眼神。
「噓，她剛睡著。」偉用輕到耳語的聲音和我說，用手示意我坐。那份心酸再次湧現，突然的怪自己是怎麼了，卻沒找到答案。
第二天早晨，再次來到病房門口時，偉抱著一束玫瑰徘徊在走廊上，眼裡看到了一絲猶豫，他伸手拿走了我手上的百合，進了病房，臉上又恢復了他的笑容，而後我抱著他的玫瑰進去。
嵐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笑著說：「好漂亮的玫瑰，偉，幫我插在花瓶裡。」偉的眼神中有一絲不被人覺察的喜悅閃過。
「感覺好點了嗎？」我拉著嵐的手，輕輕拍著，不知道為什麼，對嵐總有一種呵護小孩的感覺，那種本能從小就埋入了骨子裡。
「很好，我都說不必進這鬼地方的。」嵐幾乎每次都會這麼說。
「真想坐一次空中飛車，我可一次都還沒有坐過。」嵐神情突然暗淡了。「再不坐，或許一輩子都……」。
「好，下午就帶你去。」偉沒有等嵐把話說完，緊接著說。
我在猶豫，萬一嵐支撐不了可怎麼辦，可是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
下午，嵐是偉一路從病房裡抱出去的，安靜地坐在車裡，車顛簸在路上，怕傷著嵐，偉沒讓嵐離開他的懷抱。
我說：「嵐，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平時都是我看你玩，這次可要你看我玩了。」嵐俏皮地說。
當嵐終於坐上她嚮往已久的空中飛車時，我的心臟差點從胸口跳出來，嵐卻異常的平靜，坐在我平時坐的那個位置，只是多了偉的懷抱，當車飛快地升到半空時，嵐閉上雙眼，用心體會今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刺激動作，沒有驚叫，只有興奮。徐徐落下時，第一次看到了嵐紅潤的臉，沒看到病容。
「總算體驗了，此生無憾。」
「只要喜歡，我們下次還來。」我和偉幾乎同時說。
嵐一直在笑，我卻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水。直到回到病房裡，出現了嚴重的嘔吐，她還在笑。
「都是我不好，不應該帶你去。」偉很內疚。
「或許這就是放縱後的代價吧，沒事的，過一會就好了。嵐依然俏皮的說。
我除了心痛，再沒有別的感覺。
那段時間，我和偉幾乎天天陪在醫院，嵐每天的早上都在打點滴，偉一勺一勺地餵她吃著水果汁。
嵐搖搖手，示意不要了。
「外面一定是楓紅的季節了。」
「是啊，那一片楓林已紅透了。」我說。
「真不想把時光再消磨在這灰色的病房裡，我沉悶到窒息，知道嗎？帶我再感受一次秋天，再看一次落葉好嗎？」嵐用期待地眼神看著我們，那般的柔弱無力。
那個秋天的午後，嵐已無法獨立躺在秋天的懷抱裡，只能躺在偉的懷抱裡，我撿回了她喜歡的落葉，她吃力地在上面寫著什麼，一樣的虔誠專注，病折磨的是她的軀體，那顆心依然為秋天跳動。秋陽照在她平靜的臉上，也照在偉留戀的臉上，我站在遠處，看著秋天裡的那一幅畫，突然不再心酸。
也就在那個秋天的午後，嵐告別了秋天，也告別了落葉，去的那麼平靜，安祥的臉上沒有痛苦，帶著一絲笑，那是對秋天的留戀，對偉的留戀，也是對我的留戀。
嵐用盡了最後的氣息：「不要傷心，就當我是秋天的那一片落葉，只是季節到了。」
「不，不會的，我們回醫院。」偉抱著嵐要走。
「不，我喜歡這裡，我屬於這片世界，不要帶我離開。」嵐的眼角有淚，臉上有微笑。
偉的手在顫抖，嵐也在顫抖，秋涼了，整片樹林都在秋風中顫抖著，飄落滿地黃葉，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
嵐走了，帶著微笑，和秋天的落葉一併殞落。
我和偉一起去埋葬了她沒來得及埋下的樹葉，葉一片片隨風飄起，每片上都有嵐顫抖著寫下，卻依然娟秀的字跡。「偉，我的愛永遠與你同在。」每一片的每一片葉子上都重複著同樣的句子。
「嵐，傻瓜，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行熱淚從偉的臉龐滑落，這是他第一次在我眼前流淚。終於知道了，嵐也一樣深深的愛著偉，只是她把自己的愛連同秋天的落葉一起埋進了泥土裡，她知道沒有結果。那一刻，所有的心酸隨著眼淚洗去，偉一片片拾著地上的葉子，和嵐一樣虔誠的把它埋進泥土裡，同時也埋下了他們深深的愛
那個深秋過後，枯葉落盡，再也看不到秋陽中瘦弱的女孩，專注的拾著落葉，卻時常看到曾經埋過落葉的地方，偉那孤單的身影，被秋陽拉的老長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