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年漫漫地下情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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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十年漫漫地下情人路

我的二十年漫漫地下情人路

緣,也分種類。

琳與江醇的相遇,似乎算不上是善緣。這倒並非說他們不是真心,而是這感情、這愛並沒給對方帶來多少好處,當然這好處也不是金錢,而是人生中本該有的一些必不可少的元素,比如幸福。

有人說,愛情怎麼能計算好處呢?親愛的朋友,如果人人都肯在愛情上「功利」一些,也未嘗不是好事。懂得計算成本,衡量得失,總是一個成年人該具備的功課。

至於對著一口空井去撈月亮,用一個沒底的桶去裝水,找一塊鹽鹼地來施肥的做法……難道是很過癮、很值得提倡的事情嗎?

主人公:琳,女,40歲,未婚。20年前,遇到比她大20歲的江醇,從此後就認定了他。江的妻子有嚴重的心臟病,江對她呵護備至,他和琳雖然相愛,但也不想成為罪人。琳以為,等江老了,等他妻子不在了的時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來照顧他了……想不到,來不及等到這一天,江醇就患了絕症……

琳的話:所有婚外情感,幾乎都是「見光死」。我不是抱怨,我是在說實情。如果說愛情在兩個人之間是美麗的話,那麼它在三個人之間就是殘酷的。即使能窺見美,也是因為殘酷才揮發出的一種疲憊的美。像芭蕾,一直跳到跳不下去為止,舞到絕望。

你說我能圖他什麼呢?我認識他那會兒,他都已經40歲了。他去世那年,也是60歲的人了。我是圖他錢,還是圖他的人?是圖他的照顧,還是為了和他分家產?

他走的時候,頭髮都白了,就是個老頭兒的樣子。可是也奇怪,我看他卻是一點兒都不嫌棄似的,彷彿還是20年前在病房裡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那情景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在我心裡定格了。

我總是會想到當年那個精明能幹的帥氣醫生,他年輕時,有一點兒像《卡薩布蘭卡》裡叼著煙斗的亨弗萊·鮑嘉,大背頭,雙目炯炯有神,看著你的時候,就像一頭矯健的雄鹿,有一種俊美的霸氣。為什麼我對他的眼睛會如此念念不忘?因為那時候在醫院裡,他整天都戴著個大口罩,這樣一來,越發使他的黑眼睛和黑頭髮非常突出,他的頭髮,還有些自來卷兒,他女兒也是好看的自來卷兒,這一點全都是遺傳他。

我見過他妻子,只見過一次,是在他的追悼會上,除此之外,看到的就都是相片了。那是一個白淨的女人,或者說,是個好女人,是很多男人娶回來放在家裡就會感到很安心的那種。更何況,她還為他生了女兒。聽人說,他妻子一直都有很嚴重的心臟病,為了生這個孩子,吃了很多苦。我也是女人,明白一個女人如果肯冒著生命危險為一個男人生孩子的話,那她一定是非常愛他。有時候,奉獻也是一種極致的幸福。這女人體會到了,也得到了回報,畢竟,她真的闖過了這一關,在她柔弱的外表下,一定是有著一顆非常堅定的心。

很奇怪,對於這個原本是我情敵的女人,我竟是一點兒都不嫉恨,甚至覺得我們兩個其實是最親近的,同時也是最相似的,我們竟然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她就像是另一個我,真的,我經常會把自己想像成她,我覺得雖然我和江醇並沒有經過婚姻,但我也是他的妻子,另外的妻子,我想這並不衝突。當然我是站在一個男人的紅顏知己的角度上去講的,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會不會也這麼想呢?人都是自私的,這問題對於所有的妻子來說,恐怕答案只有一個。可惜的是,我沒那個命。這輩子,我連在愛情上自私一下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就像他每一次從我這裡急匆匆地走,就像他的從不在我這裡過夜,雖然我無比想和他迎來哪怕是最普通的一次清晨……我的身份決定了,我只能和別人共享,而且還必須以一種無法見光的形式。婚外情感,幾乎就等於是「見光死」。我不是抱怨,我是在說實情。

如果說愛情在兩個人之間是美麗的話,那麼它在三個人之間就是殘酷的。即使能窺見美,也是因為殘酷才揮發出的一種疲憊的美。像芭蕾,一直跳到跳不下去為止,舞到絕望。

愛情中也是有生死之交的,我覺得他妻子和他就是。我從沒幻想過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將他們分開過,一是道德上我自己也不允許,再有就是,我知道他們也分不開。那女人和我一樣,當年也是他的病人,但是她比我要幸運多了,因為她整整比我早了十多年。如果算得沒錯,我上小學那年,他們就已經相愛了……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夏天。自從認識他之後,我生命中似乎就只有那一個夏天了。如此燦爛蔥蘢,無論是在夢裡還是回憶裡,都不會褪色或凋謝。

當時我是19歲還是20歲?反正是突然地就感染了肺炎,當時家裡又沒有第二個人在,爸爸和媽媽去外地探望奶奶,弟弟在部隊裡當兵。我和單位裡請了假,以為不過是小病,想不到卻連續幾天都高燒不退。同事來看我的時候,人都已經燒糊塗了。就這樣,我被送進附近一家大醫院。

說來也巧,江醇恰好就在這裡工作,那天是他當班,而我又在他的病區管轄之內,所以我們的相識,不能不說是一種機緣巧合。這就是我的命,包括這順理成章的相遇,都為我們日後的故事做了鋪墊。那些天,他就像愛護一個小孩子那樣愛護著我,說話輕聲細語,每天查房,都忘不了走過來和我多聊上兩句。

除了單位那些愣頭青一樣的男同事之外,我還從沒有和別的什麼男人這樣接近過。想當初,媽媽在生下弟弟之後,就把我送到外地的奶奶家中,直到上高中那年才轉學回來,所以說在父母之愛上,可以說十分缺失。而江醇的出現,恰好滿足了我在這上面的某些幻想。比如有一個父親樣的人照顧你吃藥,比如來自長輩的適當的噓寒問暖和應有的約束等等。那一年,我還從沒有談過戀愛,但瓊瑤小說可看了不少,我最喜歡的,就是《一簾幽夢》裡的費雲帆,只有費,這種情深款款的成熟男人,才是最讓人心動的。我開始盼著每天的查房,盼著他踏進病房的那一刻,有時,甚至盼著自己的身體最好是出一點兒毛病,好讓他在我病床前停留的時間再多一分鐘……我喜歡他看著我的眼睛,問我,是不是感覺不舒服?這次用藥後的感覺怎樣等等。我想,我已經愛上他了。

我情不自禁地幻想,他對我的所有照顧和呵護,沒準全都是因為他對我也有好感的緣故。我被這念頭鼓勵著,只要一看到他,就大膽地迎著他的眼睛,而他,總是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的眼神移開……我看得出,那裡面並無過多的東西……為此我甚至流過眼淚……這個心結直到現在都沒有打開。我耿耿於懷他對我的不夠一見鍾情,後來我也曾問過他,我問他是不是在我住院那會兒就已經喜歡上我了呢?他說不是,他說,他對所有病人都是一個樣。

我知道他不會說謊,在有的地方,他就是這麼迂腐,其實你就是說那時候就喜歡上我了,又能怎樣?他不,他總是這麼實事求是,說不慣甜言蜜語,這樣也好,也不好,又或者,這就是他那個年代人的特徵,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最不善於哄人開心。

出院的時候,我雖然看起來是輕鬆的,其實心裡,早已經沉甸甸地裝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差不多有一年多時間,我都顯得心事重重。這一點即使別人瞧不出來,父母卻瞧出來了。他們發現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愛說愛笑了,而是喜歡一個人呆著,有時還會偷偷地流眼淚。我對江醇的無望的單相思,在不知情的父母眼裡,被勉強解釋為「失戀」什麼的。於是,他們開始到處托人給我物色男朋友,他們當然不知道我心裡已經有了心儀的對象,如果他們知道這個人不僅比我大20歲,而且還是結過婚的,肯定會雙雙昏死過去。

當時社會上對於這種事很敏感,輿論上對於「第三者」的抨擊非常嚴厲,如果你在外面有了一個「第三者」或者被認定為別人的「第三者」,那無異於是在道德法庭上先被判了死刑,有可能提干分房漲工資什麼的就再沒你的事了。所以我就是再沒心思去見別的男人,也還是要見,哪怕見了再說不同意,也比直接承認我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要好。

我還記得我媽媽給我介紹了一個在郵局工作的小伙子,後來還有一個中學老師,都是一見面就同意和我交往下去,結果都被我找借口給推辭了。為此,我還和媽媽鬧得有些不愉快,因為其中有一個人是她和爸爸都非常中意的,他們弄不明白我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說來說去,我就是有根筋搭錯了,我腦子裡轉來轉去全都是江醇的影子,好像最頑固的病毒,怎麼都剔除不掉。我一直都想不好究竟要用怎樣的方式才能讓他明白我的這顆心,將來是不是能在一起都不重要,被別人認定為第三者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我要讓他知道我愛他,他接不接受都沒關係,只要讓他知道,就足夠了。

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也是真夠瘋狂的。

看起來很文靜的一個人,其實在任性起來的時候,卻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也許真的是老天垂憐我吧,機會竟然很快就來了。那天我的一個同事病了,我聽從主任的安排送她到醫院去,去的時候心裡就撲騰騰直跳,似乎有預感今天會遇上他似的。果然,在門診掛號的時候,我看到他從注射室裡出來,手裡拿著一沓處方正在那裡一邊走一邊翻看著。我來不及思考地跑過去,冒冒失失地站在他面前,這可是我們自從出院後的第一次碰面,我很激動。他被我這麼一攔,顯然是嚇了一跳,後來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我,讓我比較開心的是,他只一眼就認出我來:「原來是你?怎麼,又有哪兒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然後又拚命點點頭,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馬上就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他笑了,雖然戴著大口罩,但我看出來他的笑,因為他眼角的皺紋都被擠出來了:「那就是找我有事?」我深吸一口氣:「是有事要咨詢你,如果可以,今天下班後,我在醫院外面等你好嗎?」他很輕鬆地點了點頭,居然同意了。

那一刻,我緊張得都快哭了。我說過,他一直都是個好醫生的,之所以同意下班見我,一定是以為我在向他咨詢我的病,那一刻,我也只好將錯就錯。

男人其實還是很軟弱的,比如在面對著一個比他小而且又很無助的小女人的時候。當然,我還是低估了江醇。那天,他從醫院裡出來,未等我說話,就告訴我說,要請我吃飯。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原來他早就看出來我要和他說的話並不是咨詢病情之類,而是一個小女生毫無設防地墜入了他的情網。也許這情網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掉進去。我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安靜地跟在他後面,任他將我帶到任何地方,心裡滿脹著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帶我來到一個安靜的小餐館。他說,這是他和妻子最喜歡來的地方。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是希望,用一種婉轉的方式,打消我不該有的念頭。

我坐在那兒,覺得十分委屈,當然這委屈多半是為自己。我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從記事以來所有所有的不開心,我都想起來了,然後還一股腦兒地都記到他的賬上,彷彿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於是我哭了,哭得特別傷心,哭得他都不自在起來,生怕周圍人會產生疑慮,會懷疑我們兩人的關係不正常。他為我要了一杯熱水,我輕輕轉動著杯子,無聲地抽泣,不敢抬頭。江醇很小心地問:「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產生了誤會和錯覺?」「我才沒有誤會呢,」我抬起頭看著他,「我也不想這樣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喜歡上你了。」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就又流出來了。

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從褲兜兒裡拿出一條大手帕來遞給我,自己卻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你還小,有些事你並不懂。不管怎麼說,我都是有家的人。更何況,我對你也確實沒有別的意思。」他突然把眼光折回來看著我:「知道嗎?你比我女兒才大8歲。」我說,我明白,我知道你對我沒別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有家,有妻子,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去想,難道你就能管住自己的念頭嗎?沒有人能管住自己的念頭。

江醇沒有說話,開始一點點給我講他和他妻子的故事。我心裡亂亂的,具體他說的是什麼,其實都沒太聽得進去……時間飛快地跑到9點整,他驚覺地看了一下表,說太晚了,還得送你回家呢。我搖搖頭說還有末班車呢,不需要你送。然後指指剛用來擦眼淚的大手帕說,這個我要了。他輕輕搖搖頭,臉上浮現的是特別無奈的那種笑,連那種笑,都這麼迷人。臨告別時,我答應他,會盡量忘了他。作為交換條件,他也答應我只要一有時間就會約我出來吃飯。

其實如果一個男人不想和一個女人再有任何發展的話,最好連這樣的條件都不要答應,因為有一就會有二,這是真的,男人和女人,確實是一種易燃物,而當時的江醇卻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些。也許是因為他太自信了,又或者,是因為才剛拒絕了我而產生的不忍,男人通常以「做普通朋友」這樣的小恩小惠去安慰一個他不想要的女人,江醇自然也不例外。

於是在最初的兩年裡,我們就是這樣若即若離地交往著。在這種若即若離的交往中,我和他之間,也由可有可無的普通朋友,而過渡到了無話不談的知己。從每一次的談話中,我開始更多地瞭解他,瞭解到他內心裡更不為人知的那一面。只有我自己最知道,其實這些年來,我對他的心意從未改變,我只是在等,等一個契機的到來。

好比經歷了千山萬水,我終於等來了那一夜。

為了更方便和江醇交往,也為了更隱蔽地藏好自己的秘密,一年前我就從家裡搬出來了,爸媽也拗不過我,更何況弟弟也參軍回來了,家裡的房子確實緊張,於是他們也沒特別反對。我先是申請了單位裡的宿舍,後來宿舍樓拆了重建,我就開始在外面租房子,當然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成了非常要好的男女朋友,不過我們還誰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他經常會到我租的房子裡來,給我做晚飯吃,看著他在廚房繫著圍裙忙碌的身影,我什麼都不用吃,就已經幸福得要昏倒了。

我24歲生日,也是他給我過的,他一直都叫我「丫頭」,他說,丫頭你什麼時候才能把自己嫁出去呢?也就了了我的心思了。我說,你能有什麼心思啊?還不是想趕緊把我轟開。他就笑,告訴我說,咱們是兩代人呢,你知道咱們是兩代人嗎?按說你都應該叫我叔叔的。我說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他不說話,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然後故作輕鬆地說,該死該死,還沒給你準備生日禮物呢。

我說我不需要禮物,只要你不往外推我,讓我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能看到你,就行了。說著說著,我的眼睛就開始濕了。而他也有些把持不住的樣子,不斷地用手去胡嚕我的頭髮,不斷地罵我傻。我說我就是傻,傻到家了。

桌子上放著已經冷了的根本也沒動幾口的菜,當時已經是晚上7點了,我知道再過一會兒他就該走了,心裡難過得要死,如果是在平時,也就罷了,可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埃我望著他,空氣裡面凝聚了一絲傷感。這樣的日子,真不知到哪兒才是個頭兒?我抿了一點紅酒,故作輕鬆地說,說的沒錯,是該嫁人了。

他點點頭,是啊,再不嫁人可就真沒人要了。「沒人要了……」我笑著去重複他的話,我想那天我們都有點喝多了,當我把頭猛然紮在他胸前,我感覺到他心裡「咯登」一下,身子微微一顫。是啊,在此之前,我們還從沒有身體離得這麼近過,他一直都很尊重我,但此時此刻,原本平靜如水的身體裡似乎真的有什麼開始燃燒起來,我眩惑於這種燃燒,我想也許今天就是我的成人禮,於是仰起頭看他,想不到猝不及防地他就把嘴巴湊過來,並用他的身體蓋住了我的……那可是我的初吻啊,既是我的初吻,也是我的初夜,雖然我已經24歲了,但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這麼些年唯一的一個。

那匆匆降落的一吻,彷彿政府部門的公章,一下子就把我蓋成了他的項目、他的人。有一種垂直降落的眩暈,又像是坐著一根絲綢順著一個無底洞往下滑……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我呼應著他,眼淚落滿腮。男人不會拒絕喜歡他的女人,所需要的只不過是時間上的早晚。我沒有更多的奢求,我只想在他身邊,現在,我終於成為他的女人……想到此,我躺在他懷裡,喜極而泣……可事後,他卻馬上後悔了。怪自己喝了太多的酒,竟然穿衣要走。這對我簡直就是莫大的恥辱。

我由幸福的極致,降落到另外的極致。

那麼羞辱。我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甚至比被子下面赤裸裸的身體還要可憐,那是一種無處藏身的滋味。他說了那麼冷冰冰的三個字:請原諒。我羞愧得恨不得馬上就去死。問他,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他說他該死,不該做出那樣的事情,還說他既對不起妻子,也對不住我……

完全沒有我所期待的初夜的美好,夢做得美,然而破碎得也快。這之後,為了理清這段不該發生的婚外情,我們又談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糾纏、淚水,然後拉抽屜開抽屜的話說了無數次,然後不了了之。在一次又一次的虛擬分手和懺悔中,我們一次又一次重新擁抱在一起。

湯顯祖在《牡丹亭》裡說:情一旦發生,則一發不可收。這句話用在我和他之間,真的是再準確不過。

一直都是我追他的,一直都是。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很被動。被動地要我,被動地接受,被動地承認。我以為,我們是會有以後的。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結果去努力,戲裡的王寶釧在寒窯裡苦等18年,也是為了等她的官人薛平貴給她一個圓滿的結果。

在我眼裡,江醇一直都是個活得很累的男人,這也是我對他難以割捨的原因。雖然我比他小這麼多,可是我很疼他,也很體諒他,有時就連他都說,其實他老婆才更像是他的女兒,至於我,在很多時候,反倒像是他的姐姐。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牽掛,有時確是和年齡無關的。

我和他認識20年,莫說是情人,即使是夫妻,我想也會生出「相對兩無言」的厭倦。有時連他都問我,你看我都這麼老了,還守著我有什麼意思呢?再不嫁人,可就真嫁不出去了。我笑著說,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等你老了,身邊沒個親人了,我再來伺候你不好嗎?我說的這可是心裡話。只要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我都會無怨無悔地等下去,陪下去。在這件事上,我從沒有逼迫過他,更沒有因此而要挾他離婚。只要是讓他感到為難的事,我就不會去做。

那時他還沒查出有這個病呢,真正查出這個病是在去年夏天,從發現到走,連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其實我一直都在等。曾經私下裡想,他妻子是肯定照顧不了他的,我還年輕,將來要是他妻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他至少還有我。一直以為先走的會是他妻子,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會是他。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好,誰曾想一發現,就是最厲害的病,救都救不了。不過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我最後一次去看他,正是他走之前大約一個禮拜的光景,當然我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的,他女兒也在,後來,他女兒出去打水,我快步走到病床前,此時縱然有千言萬語,也是哽咽著無從說起。而他,卻輕輕對我說了一句,怎麼瘦了?他的眼睛裡全是關懷,就像當年我住在醫院裡,他來查房的時候那樣。

這可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啊,唯一愛過的。他躺在那兒,和其他病中的老人別無兩樣,面如死灰,毫無氣力,我眼看著生命一點點從他身體裡流逝,卻無力回天。我看到他的手背上插滿了管子,問道,疼嗎?他像個孩子似的,特別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眼淚就湧了出來……遺憾的是,他女兒卻在這時打水回來了,天知道我有多想在這一刻去抱抱他,為他擦去眼淚,親吻一下他的臉頰,然後告訴他不要害怕,有我呢,我會陪伴你,無論你到哪兒,我都會陪著你去。但是我不能啊,上天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和資格,誰讓我是一個不名譽的情人呢?選

從醫院裡出來,我就在馬路邊哭倒了。好在醫院門口經常會有失聲痛哭的人,因為這是一個銘刻著生離死別的地方,每個人從這裡出生,最後也注定要從這裡告別,誰都會有這一天的,誰都會有。他走的那天晚上,我也是早有預感,先是睡不著覺,然後就是起來倒水的時候失手打碎了暖瓶……我獨自在外面住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感到害怕過,可是那天晚上我感到害怕,不僅害怕,而且覺得冷,彷彿置身在黑漆漆的冰窖裡,等待著宣判。

得到確實的消息已是第二天的事了。報紙上發了訃告,並告知人們追悼會的時間……

一切就像大夢初醒。我的二十年光陰,我的感情,全都加在一起,也不過是個零。我甚至連在自己的小屋裡為他安置一個靈堂的機會都沒有,我只能把他偷偷藏在心裡,生前是,死後也一樣。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就是我現在住的房子是他籌錢幫我買的。這是我唯一用過他錢的地方,不過除了房子的首付之外,貸款還都是我自己還的。後來他女兒辦出國留學,需要錢,我說把錢還給他,他非不要,我也就沒再推辭。因為說真的,我也希望能有這樣一個地方,寫滿我倆在一起時的片段和回憶。哪怕這個家是假的,不被社會承認,但至少在心底,也是他留給我的最後念想兒。還有一件事是他所不知道的,那就是我在和他有了那樣的親密關係之後,就一個人偷偷跑到醫院去做了手術。雖然我很想有他的孩子,但那不現實,也會給他帶來麻煩,他當時正在參選院辦主任的仕途上,我不想因為我而連累到他。

說到我父母,也都是七十開外的人了,他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我告訴他們,我的事你們就不要再問了,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了。老人聽到我的這些話,總是無奈地搖搖頭。其實從我為他做絕育手術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把什麼可能都掐斷了。以前,是想今後一心一意侍奉他。現在他走了,我也許會搬回父母家住,既然我不能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那我至少,要給父母一個安逸的晚年。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這些年我付出了很多,然而到最後,卻似乎又誰都對不起。這是一本糊塗賬,永遠都理不清了。

一個人死了,與之相關的一切一切,包括感情,也都到了必須要走向終結的時候。人們常常會用這樣的話去形容自己對故人的懷念,人們說,他活在我心裡。其實這是多麼虛擬的安慰。人都沒了,活在心裡,又頂什麼用?

江醇過世之後,我想了很多。他說過,我們原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關於這,我從不反駁,那時候我只想用時間去證明一切,誰讓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就是個有妻子的人呢。因為生前無法名正言順地去愛,所以死後連名正言順地去悲傷的權利都一起被剝奪掉。這是我之前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的。這20年來,我以為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其實,我還是要了,我想要他剩餘的時間,但,上天最終沒有答應我。他一直都是他妻子的,直到死。我雖然暫時得到了他,但這力量絕不足以使他離開他妻子,只因為他對她放心不下。而我呢?無名無分地跟著他,看他在人前扮演完美丈夫和幸福父親,而且還搭進了自己大好的青春,我圖的又是什麼?竟然也是放心不下和牽掛。

前幾天看一檔電視節目,看到電視裡說,只有牽掛才是愛。想一想,也許他從來愛的就不是我,因為沒有牽掛嘛,而我,竟是真的愛他。他走的時候,已經是60歲的老人,而我也是40歲的中年人了。沒有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們一直十分小心,十分小心地在一起。他是我的全部,而我只是他生活裡的火花,當然了,這不怪他,這是我自己願意的。

他的追悼會,我也去了。我看到他妻子,以及和他神情酷似的漂亮女兒。她們娘倆站在那兒,接受人們的慰問。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感覺,如果這是一幕戲的話,我雖然賣力氣地演了半天,但直到謝幕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都是置身事外的,也就是說觀眾和演員,全都看不到你,即使看得到我,也以為我是在演另外一出和主角無關的獨角戲,這有多悲哀。原來我愛的那個男人,從來就沒有屬於過我,從前不是,現在不是,今後就更不是。

我吃下去了,然後又都吐空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這失落遠遠大於我失去他的痛苦,我很怕這種什麼都不是的感覺,我一直都想有什麼東西能把我們捆綁在一起才好,但最終,我卻連我自己都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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