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為何被黨內同志稱為“成吉思汗”?
如果我沒有弄錯,第一個把斯大林叫做「亞細亞人」的,是已經去世的列昂尼德·克拉辛。克拉辛是老革命家、卓越的工程師、出色的蘇聯外交家,不過他首先是一個有理性的人。當克拉辛把斯大林叫做「亞細亞人」時,他想到的不是有爭議的種族屬性,而是亞洲政治家通常擁有的剽悍果敢、精明幹練、詭計多端和殘酷無情的糅合。布哈林後來簡化了這個名稱,把斯大林叫做「成吉思汗」,這顯然是為了使人注意到他近乎野蠻的殘忍。斯大林本人在和一個日本記者談話時,一度把自己稱為「亞細亞人」。他使用的不是這個名詞的舊義,而是賦予了新的含義:他想用這種個人托喻來暗示蘇聯和日本在反對帝國主義西方問題上存在著共同的利益。從科學的觀點考慮這個名詞,我們必須承認,「亞細亞人」用在這裡只能算部分正確。高加索,特別是外高加索,地理上無疑是亞洲的延續,但是格魯吉亞人和蒙古族的阿塞拜疆人截然不同,他們屬於地中海的歐洲種族。因此,斯大林把自己叫做亞細亞人是不確切的。不過,問題並不完全決定於地理、人種分佈和人類學,歷史的因素似乎更為重要。
數百年來,從亞洲注入歐洲的人類的血液有幾滴濺在高加索的高山深谷裡固定下來。互不相關的部落和群體在發展過程中似乎凍結在這個地方,把高加索變成一個巨大的人種分佈博物館。許多世紀以來,這些人的命運一直同波斯和土耳其的命運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因此還處在古老的亞洲文化的範圍之內。儘管戰爭和暴亂的衝擊連綿不絕,這種文化卻仍然設法保持著靜止狀態。
如果在任何其他地方,處在來往比較頻繁的位置,人類的這個為數很小的格魯吉亞旁支——目前共約250萬人——無疑會在歷史的坩堝中熔解得無影無蹤。在高加索山脈的保護下,格魯吉亞人保持了比較純粹的種族特徵和語言。直到今天,語言學似乎還很難為他們的語言定位。早在公元4世紀,在基督教侵入的同時,格魯吉亞就出現了文字,比基輔羅斯要早600年。公元10世紀、11世紀、12世紀和13世紀被認為是格魯吉亞武功顯赫和文藝鼎盛的時代,後來幾個世紀是停滯和衰微時期。成吉思汗和帖木兒對高加索頻繁而血腥的入侵在格魯吉亞口頭流傳的民族史詩中留下了痕跡。如果可以相信倒霉的布哈林的話,這些入侵也在斯大林的性格中留下了痕跡。
按照一般的看法,格魯吉亞人的民族性是對人深信不疑,多情善感,性情急躁,同時又缺乏活力和主動精神。雷克呂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們的愉快、和藹和直爽。這的確是和格魯吉亞人進行個人交往時首先就會注意到的最突出的屬性。但是斯大林的性格和這些屬性很少有共同之處。住在巴黎的格魯吉亞僑民曾經十分肯定地對法文《斯大林傳》的作者蘇瓦裡納說,約瑟夫·朱加施維裡的母親不是格魯吉亞人,而是奧謝梯亞人,斯大林的血管中摻雜著蒙古人的血液。但是有一位名叫伊雷馬什維利的人(我們以後還有機會提到他的)斷言,斯大林的母親是純粹的格魯吉亞血統,而他的父親是奧謝梯亞人,「粗俗鄙猥,和住在高加索的崇山峻嶺裡的所有奧謝梯亞人一樣」。要想核實這些說法是很難的,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話。為了說明斯大林的道德品質也沒有核實這些說法的必要。在地中海各國、巴爾幹、意大利和西班牙,除開既懶惰無能又烈如火的所謂南方型性格,還可以碰到淡漠中糅雜著倔強和詭譎的冷酷性格。第一種類型是主要的,第二種類型是極少,起著烘托作用。看來每個民族集團似乎都擁有自己應得的一份基本性格因素,可是在南方的陽光下,這些因素卻不如在北方的陽光下分佈得那麼理想。話說回來,我們還是不要在民族這個形而上學無法得出結果的領域裡冒險跑得太遠吧。
雜亂無章的街道,稀稀落落的房舍和果樹園——這一切使哥裡看起來像一座散亂的村落。至少可以這麼說:城市貧民的住宅和農民的房舍幾乎毫無區別。朱加施維裡一家住的是一座古老的泥捨,只有壁角是磚砌的,頂上蓋著沙土,風雨通行無阻。約瑟夫過去的同班同學德·戈戈希亞在描寫朱加施維裡家的房子時是這樣寫的:「他們的房間不過八尺見方,隔壁就是廚房。門直接從院落通到房裡,連一坎台階也沒有。地上鋪著磚。一扇小窗幾乎完全不透光。房間的擺設是一張小桌子、一條凳子,還有一張上面鋪著『契洛皮亞』——草墊子——的有點像木板床的寬大的睡榻。」此外,後來又增加了他母親的一部陳舊的、聲音嘈雜的縫紉機。
關於朱加施維裡一家和約瑟夫的童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表任何確鑿的文件,即使有也不可能很多。他們的環境文化水平極為原始,沒有生活方面的記載。隨著時光的流逝,生活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直到斯大林本人已經50多歲以後,才開始出現追敘他父親家庭情況的材料,通常都是第二手材料。作者不是滿懷仇恨或一貫嚴肅認真的敵人,而是按照官方黨史委員會的建議——差不多可以說是命令——寫作的十分勉強的「朋友」,因此大部分都是命題作文,照本宣科。要想從這兩種歪曲之間用折中的辦法找到真理當然過分簡單化。但是,如果把兩種材料加以排列對比,既考慮到它們故意沉默掩飾之處,也考慮到它們誇大之處,借助於後來的發展情況,用批判性眼光來衡量敘述本身內在的脈絡,就有可能接近真理。我並不想牽強附會地描繪出完整的畫面,在寫作過程中,我將努力為讀者提供我的推測或結論所根據的原始材料的基本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