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桶催生的倫敦大惡臭,兩年“臭死”3萬人
業革命巔峰時期的倫敦,便是這樣一個吃飽了撐的,卻無處排放糞便的城市。
作為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起源地,倫敦城市規模和人口也隨之急速膨脹。
19世紀初人口還是100萬,到了1851年就已激增到240萬。
然而,身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它沿用的卻還是最古來的排水系統。
污水坑,也就是俗稱的旱廁,是官方唯一認可、用於存放倫敦人民日常排泄物的容器。
當時,在任何一條河流上修建廁所,或是未經批准傾倒污物,都是違法的。
所以大多數人家,都會將這化糞池安裝在地窖下。
而全家老少的糞便和生活垃圾,都會堆在那兒。
但挖再大的坑,糞便總有會滿的一天,到時候要如何處理?
當時這個擁有200萬人口的倫敦,想清理糞便只有兩個辦法。
一是請掏糞工來定期清理糞坑,二便是任由糞便自由生長,滿洩溢出。
在那個年代,因為工種危險(化糞池易發生爆炸),掏糞工可是一門頗受尊敬的職業,被稱為gong-fermor。
他們會把糞便運往倫敦城外,作為肥料賣給農民。
然而,隨著倫敦的急速擴張,掏糞工的價格也水漲船高,因為從城裡到城外路程在不斷加長。
所以,這也使得市民越來越不願高價請人來掏糞,任由糞便從家中溢出,肆意流到大街上。
實在沒辦法時,很多人還會鋌而走險地將糞便倒入水渠中。
當時英國的排水系統是極其古老和簡陋的,與十幾條河流連接,只能用於處理地表水。
雖然這樣做是違法的,但法不責眾,所有人都這樣做了政府也完全沒招。
於是到了1815年,倫敦政府也別無選擇地允許人們把自己的排水管和下水道接通。
曾經清澈的泰晤士河,很快便成了糞水湧動的惡臭之河。
這座城市儼然一個巨型化糞池,每個毛孔都散發著糞便的惡臭。
關於惡臭泰晤士河的漫畫
沒過多久,報應就來了。
隨著糞便的發酵,惡臭的倫敦漸漸成了霍亂的溫床。
1831年,倫敦第一次霍亂大爆發,截至1832年整個英國就有30000人喪生。
在這之後,病魔每年夏天都如約而至,帶走無數英國紳士的性命。
電鏡下的霍亂弧菌
現代醫學已證明,霍亂是由霍亂弧菌引起,常見傳播途徑便是飲用了被患者糞便污染過的水。
然而,當地的9個水管理公司,有5個就是從泰晤士河直接取水供人飲用的。
也就是說,曾經被胡亂排放的糞水,現在裹挾著病菌,再次回到人民口中。
因為發病快,死亡率高,當時的英國人畏懼地把霍亂稱為「霍亂王」(King Cholera)。
遊蕩在泰晤士河收割生命的死神
但是,當時不夠發達的醫學可不知道什麼是霍亂弧菌。
關於霍亂的醫學理論,絕大部分醫生都堅持瘴氣說。
他們認為霍亂是骯髒環境中生成的瘴氣,作用於人體引起的。
瘴氣引起的霍亂,只針對抵抗力差的人,不具有傳染性。
所以那時候的策略就是,把空氣中難聞的氣味除掉,就能抑制瘴氣的蔓延。
於是在搞錯傳染源的情況下,大量的除臭行動就算再轟轟烈烈,效果都微乎其微。
伊麗莎白一世與她的抽水馬桶
然而,更雪上加霜的是——抽水馬桶出現了。
其實早在1596年,哈林頓爵士(Sir John Harington)就為伊麗莎白一世設計出了第一款抽水馬桶,可儲水將污物沖走。
不過這個看似跨時代的發明,在當時並沒能立即火起來,原因很簡單——如果想實現抽水,就必須將馬桶和污水管相連。
這就意味著惡臭仍能暢通無阻地順著馬桶進入房屋,權衡之下老百姓還是覺得老式馬桶好。
亞歷山大·卡明斯設計的S型管道馬桶
直到18世紀晚期,鐘錶匠亞歷山大·卡明斯(Alexnader Cummings)對做了一個看似細小的改變,才顛覆了馬桶的命運。
他把原本筆直的管道完成了S型,每次抽水後管道就會被水封住一段,杜絕了惡臭入屋。
這樣看來,現代抽水馬桶的元素彷彿就齊全了?
且慢,當時的倫敦下水道可沒有系統化,大多數抽水馬桶只能與現有的糞坑相連。
原本化糞池只裝排泄物等,現在還要和著抽水馬桶的水。
糞水俱下,直接加速了糞坑溢滿的效率,使原本就擁擠的化糞池更不堪重負。
有的街道,甚至需要在底下墊上磚頭,造出小路,百姓才能順利避開糞水回家。
根據一項報告,1850年倫敦每戶的平均用水量是600升,到1856年,就直接飆升到了1000升。
毫無疑問,抽水馬桶功不可沒。
倫敦的專家在尋找霍亂的源頭
抽水馬桶雖改善了每戶人家的生活品質,但是卻把排污的問題拋給了整個城市。
「糞香」日益濃郁,除了影響市容(味)外,也讓醫生覺得就是這個味引起了霍亂。
於是政府就下達了禁令——將所有糞坑掩埋,短短6年間,三萬個糞坑就被填滿了。
但糞坑即便被填了,人總是要排便的啊,於是倫敦最大的河流——泰晤士河就遭了殃。
當時政府解決問題的思路是極其簡單粗暴的。
他們認為排泄物只要順著河流沖走,瘴氣就會消失,人們就不會得病了。
1844年污染嚴重的弗利特河
一下子,全部倫敦人口的糞便都傾瀉入河。
正如議會上說的,「泰晤士河現在已經是個巨大的糞水池了,不再需要每人一個糞坑了」。
例如,泰晤士河的支流弗利特河,被糞便擠得河水無法流動,最後弗利特河也變成了福利特街。
這種奇葩的填河造陸方法,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1845年工人在覆蓋弗利特河
毫無疑問,飲用水的含菌量也隨之激增,市民每喝下一口水就等於喝下了全部污穢。
當時,只有極少數醫生認為,霍亂是由一種尚未發現的介質傳播引起的傳染病。
約翰·斯諾(John Snow)就是其中堅定的一個。
為了追查疫情,他開始每天記錄死亡和傷患人數,並將此標注在地圖上,形成點地圖。
通過這張「死亡地圖」,他最終解開了疫情背後的秘密——水源。
雖然人們對微生物治病理論還不是很接受*,但通過開創性的統計學計算,斯諾的地圖使傳播途徑一目瞭然。
例如,自家擁有水井的感化院和啤酒廠,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幾乎沒人死亡。
而死亡案例最密集的地方寬街,那裡的市民都共用一口公共水井。
*註:1883年,細菌學家Koch才在埃及首次分離出霍亂弧菌。
斯諾博士的死亡地圖
當時斯諾就對城市管理當局說,「倫敦的地下水已嚴重被污染,倫敦地下就是一個地獄」。
剛開始大家都不相信斯諾的那套說法,還是幾年後矛盾越來越明顯,官員才慢慢開竅。
之後,確認被污染的水井的水泵被拆除,市民也被警告要煮沸食用水再落肚。
死神加持的井口
霍亂,確實是暫時得到了控制。
但是,就算不喝一口井的水,糞水橫流的泰晤士河也仍像一顆定時炸彈。
斯諾的死亡地圖就是甩到了議員臉上,而到處推脫責任的政府,多年來仍然對骯髒的泰晤士河無動於衷。
直到1858年,被稱為倫敦「大惡臭」(The Great Stink)的事件爆發,他們才真正被熏怕了。
那一年的6月,倫敦熱得就像一個大火爐,泰晤士河的溫度直接飆升到近50攝氏度。
乾燥的天氣使河水快速蒸發,水位急速下降,河裡的糞便彷彿被燒開了一樣,惡臭翻滾瀰漫。
當時,維多利亞女王就想到泰晤士河邊巡遊,然而還未靠近河邊就打道回府了——因為實在太臭了。
「只要聞過一次,永生都忘不了,聞了之後還能活著,就是幸運至極了!」
毫不誇張的說,那年夏天這令人窒息的氣味,讓整個倫敦幾乎陷入癱瘓。
公眾開始抗議,集體聲討泰晤士河的大惡臭。
不過,被熏得最慘的還數議員們,因為議會大廈就坐落在泰晤士河畔。
為了避免惡臭,議院的窗戶上都掛上浸過青檸水的窗簾,連會議都難以繼續。
而一貫拖延症嚴重的官員,在這惡臭的夏天執行力則顯得極其高效。
只用了18天,政府就通過了巴瑟傑項目動工所需的所有法律草案。
約瑟夫·巴瑟傑(Joseph Bazalgette)是繼斯諾醫生後,倫敦的又一救星。
早在「大惡臭」爆發的兩年前,他就成了倫敦的首席工程師。
但在未上任以前,他就用了多年時間巡視倫敦全城,做了細緻的調研,並起草了改造倫敦下水道系統的設計。
在今日看來,巴瑟傑的工程設計是相當完善的。
但是,坐在議會大廈的達官貴人就是一再拖延刁難,責令其修訂計劃。
他前前後後共5次細緻修改的工程計劃,都沒通過審查。
就在第6次提交修改後的方案時,如有神助的「大惡臭」就爆發了。
所以短短18天,巴瑟傑的提案就獲得了通過,在這之前他可是整整修改了7年都被否決。
連《泰晤士報》都調侃道,看到議員離開議會大廈時,「每位紳士鼻子上都捂著手絹」。
在這之後,拯救惡臭倫敦的接力棒,就從斯諾醫生的手中交給了巴瑟傑。
而倫敦市民為了擺脫困境,都表現出了極高的熱情和配合。
他們紛紛從書房、閣樓等走出來,投身義務勞動使工程進展神速。
從1859年開始,這個項目花了6年時間,就在1865年正式投入使用。
1867年7月28日,下水道就完成了一次最嚴峻的考驗。
那個夏日,老天爺就把兩個月的雨量傾瀉而下,而倫敦的排水系統完全應對自如。
倫敦下水道的建成,不僅像一支開塞露使便秘的倫敦頃刻暢通。
它還像倫敦進化出的消化系統,使污水排放、防洪澇、環境等問題通通迎刃而解。
更重要的是,它也切斷了霍亂等流行病肆虐的起源,倫敦自此再沒受過霍亂的襲擊。
倫敦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完善下水道排污系統的城市,其建成也被稱為「七大工程奇跡之一」
這個150年前修建的下水道沿用至今,成了這座城市的心臟。
人類總是要等到一次次災難和教訓後,才會生長出所謂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