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結……

世上是有許多東西可以讓人感動得流淚的，一個微笑的眼神，一縷雪亮的髮絲，一朵滄桑的野菊。有些片斷你忘記了，但有些卻深入你的靈魂，愈久愈深刻。我奶奶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帶給我的只是平凡的親情，起碼從前我是這麼認為的。而現在，每每想起她，我的心總變得柔軟而潮濕起來。

小時候，爸媽都在異地，我只得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似乎有忙不完的活兒，小小的我不知伴她度過了多少個起早貪黑的日日夜夜。突然有一天，她對我說：「妞妞，你跟大夥兒玩去吧１於是我像出籠的鳥兒一樣雀躍起來。但我卻常常忘記了回家。有一次，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還和夥伴兒在村外玩起捉迷藏來，不知怎的就下起了大雨，等我回過神來，大夥兒早已向村裡跑遠了，我只好躲進附近的一間破屋裡避雨。天漸漸暗了下來，雨卻越下越大了。我焦急了，害怕了，想哭了。而奶奶卻從雨簾中顫巍巍地向我走來了，她戴著斗笠，披著雨衣，手裡半舉著一截小木棍兒，來到我身邊，二話不說在我屁股上輕輕敲了一下，我掉了幾滴淚，卻沒有哭出聲來。奶奶把她的雨衣脫下來披在了我身上，一邊牽著我的手一邊嘮叨著：「你不乖，讓雨水淋著，感冒了才好呢１結果感冒的是奶奶，而我卻好好的。後來，我再也沒有玩而忘歸的事兒了。也許那時候我就知道奶奶並不是真的「凶」我吧。

後來上了中學,我也住校了。偶爾週末回家，看見奶奶在陽光下縫縫補補，滿頭銀髮是那麼的透亮，但那透亮的後面塵封著多少紛飛的歲月啊！我喚一聲：「奶奶１那滿臉的皺紋笑成一朵野菊花，燦爛又滄桑。我看了一篇有關女人裹腳的文章，想起奶奶的小腳，便問：「奶奶，你小時候裹腳嗎？」奶奶卻笑我了：「傻丫頭，裹腳有什麼好？誰願意去裹腳唷１可是我分明看到奶奶深陷的眼裡閃過一絲悲哀而孤獨的眼神，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我讀不懂，卻又深信不疑，奶奶的身體裡是有著一股力量，像小溪一樣緩緩流淌著的。

如今上了大學，離奶奶越來越遠了，我卻愈發地掛念她。想起離開家的那一幕，心裡還酸酸的。那天早上吹著北風，很冷。我提著行李將要出門，奶奶把50元錢塞給我說：「妞妞，多添本書，聽老師話１我的心顫了一下，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長大，原來，在奶奶眼裡我仍是當年的小女孩埃我應了一聲就出門了，剛到路邊，車就來了，我匆匆忙忙擠上了車。車開動時，抬頭的一剎那，我看見奶奶正蹣跚地走過來，步履急切而慌亂，額前的幾縷銀髮在風中舞著，那雪亮的顏色刺痛了我的眼，模糊了。難道我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掉嗎？甚至來不及說一聲「再見」，道一聲「珍重」，為何總是如此匆匆？我越走越遠，越走越熱鬧，而奶奶卻被遺落在老屋裡，那片孤獨的風中。

其實，我不曾離去，在夢中，心中的野菊綻放了一季又一季。心有千千結，每個奶奶都是心中的野菊花，我看見，她們在黃昏裡搖曳多姿。

摘自：擺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