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屈指算來，外出求學至今，在外漂泊已經十年有餘，但回家的次數卻寥寥無幾。每次看到田間地頭那些忙碌的身影，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遠在鄉下的父親。

想起父親，心裡就像打翻五味瓶，崇敬、歉疚、憐憫、感激……各種複雜的心緒交織在一起，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滋味，酸楚的淚，猶如決堤的河恣意奔湧……

父親是一個被生活重負壓得抬不起頭也直不起腰的貧苦農民。年復一年，他口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以田地為紙以犁鋤為筆，默默地書寫著他淒苦的一生。

從我事起，父親從未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母親經常臥病在床，我們兄妹四人唸書，一家人的生活重負全壓在父親肩上。儘管父親起早貪黑，但事以願違，不幸接踵而至──爺爺、奶奶相繼去逝，養牛牛死，餵豬豬亡，再加上旱災不斷，家境便每況愈下，生活捉襟見肘，那日子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吃上頓愁下頓，野菜充飢是家常便飯。只有到打田栽秧的季節，父親從田里捉來黃鱔、逮來田雞，一家人才能打打「牙祭」，感受久違的肉味。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乃天下父母的共同心願，父親也不例外。父親只念過三年小學，吃盡了沒有文化的苦頭。為避免子女重蹈覆轍，他在窮愁潦倒的境遇中仍然堅持供我們唸書。

我念小學時，照明的煤油還在憑票供應。為多省些油給我們做功課，父親惜油如命，在沒有客人的時候，他總是捨不得點燈，吃罷晚飯，要麼生火為燈，要麼外出串門，要麼早早睡去。

記得我念初二那年的清明前夜，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父親用顫弱的聲音對母親和我說：「萬一我死了，你們千萬不要買老木（棺材）……再苦也不要誤了娃兒們讀書……」話未說完，父親又暈了過去。我害怕極了！抱著父親拚命地搖使勁地喊，巴望父親再次醒來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擔。要是父親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敢想像那孤兒寡母的日子將會有多艱難。也許是閻王開恩吧，父親最終還是沒有撇下可憐的一家撒手西去，奇跡般地從閻王殿裡死裡逃生。

我初中畢業拿到師範錄取通知書時，父親高興得像個天真的孩子，高興之餘便是沒完沒了的唉聲歎氣。畢竟一開學，書學費等各種費用就得好幾百。這對一貧如洗的家庭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無異於雪上加霜。眼看就要開學了，但求遍所有親戚朋友，除了嘲弄和譏諷，一分錢也沒借到，就連父親的親哥我的伯父也盡說風涼話，譏笑父親供不起，即便是勉強上了學也供不出頭。家裡實在是太苦了！為了減輕家庭負擔，不讓弟妹輟學，經過痛苦的思想鬥爭，我打算不讀了。當我把這一想法告訴父親時，他扔掉手中的喇叭煙，橫眉瞪眼，暴跳如雷：「你咋這樣不爭氣？……只要你們讀得去，我就是要飯、不穿衣服也要供你們１第二天，父親不顧母親的反對，把家裡唯一值錢的耕牛賣了。那可是一家六口生活的命根和希望啊！

揣著賣牛的錢，我含淚踏上了異鄉求學的征程。

耕牛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沒有牛，本就艱難的日子就更加舉步維艱了。送我入學後，父親用僅剩的幾十元買了一頭牛犢，不！與其說是「一頭」倒不如說是「一隻」更準確些，因為，牛實在是小得可憐！父母與牛合作的情景我未曾得見，但據母親講，教小牛耕地實在難，每次下地非得興師動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