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裡，希望還能再相遇

一場喪禮歸來，沉默無語地坐在電腦前，好像沉睡了一般。

朋友的父親去世，折磨了近三年不能下床，終於走了。而無論在父親生病期間受過多少苦和累，都不能改變朋友因父親的離去而傷心欲絕的心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陪她一起掉淚。最後再也不能忍受那樣傷痛的折磨，陪朋友大哭一場後，就恍恍地回了家。坐在電腦前的那一刻，心裡煩悶異常，想用什麼東西來麻醉自己，卻什麼也找不到。清醒的感覺一點都不好，這讓我想起關於父親的很多往事。

十幾年了，我仍然沒學會遺忘，沒有父親的日子，常對著父親留下的東西發呆，有時候回老家，遠遠地看到父親的墳頭，眼淚便會不由自主的流下來。有時候看到同事朋友說起關於父親的話題，總是默默走開，讓自己躲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讓思念變成淚滴落在地下，ZA下歷歷的悲傷，痛苦的品嚐。

曾經寫過很多文字，給愛過的很多人。但沒有父親的，好像關於父親的感情記憶，用文字表達不了，有時候感覺心裡滿滿的，卻什麼也寫不出來。

時間久了，表面的記憶或者已經淡了，但卻不會消失，只是把所有的記憶藏在心底，在心裡留著溫暖安然的感覺，也夾雜了很多的思念和傷感。印象最深刻的是89年，我高考失利，在家裡悶坐了一個多月後，留下一封信去了東北姨家。那時的我，心裡都是對父親的怨恨，因為他的專制，本來喜歡文科的我，硬是被逼著選擇理科，可想而知我的成績，甚至連一所普通專科學校的分數都不夠。成績下來後，我再也沒跟父親說過一句話。甚至在賭氣離開家時留下的信裡，也是字字句句對父親的怨恨。那時，我希望呆在東北永遠都不要回來，我遠離家鄉，在異地平復著自己受傷的心。後來，家裡的幾通電話，讓姨把我給趕了回來。當回程的慢車一路匡匡當當搖晃到站，我發現我的心裡已經少了很多的怨恨，對於親人的思念被壓抑在平靜的表情下，無可遁逃。當我與站台上接我的父親眼神相觸的一瞬，我咬了唇，眼角有淚迸出。我發現，父親的眼裡也閃著淚花。與父親一路無話，回到家裡，放下行李，父親從抽屜裡拿出一沓錢，對我說，去北京學習吧，哥哥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我看著父親，眼神複雜，那時我不知道我對父親的感覺是是愛更多，還是恨更多。

於是，在第二天，他幫我背著碩大的布包，拖著我走向火車站，在如潮的人群中將我的手攥的生疼。車站是我永遠厭煩的地方，擁擠，嘈雜，髒污，冷漠，慌亂，像我那時不可言說的心情。買好車票，我讓他回去，我不願意他站在我的身邊，因為我感覺那有些壓迫我的呼吸，讓我不知所措。他沒有吭聲，卻也沒有離去，我看到他的帽子歪了，卻終於沒有幫他扶正。我上了車，透過車窗看到初秋淡然的朝陽中，暖暖的光罩住了他高大的身影，他拿出煙，哆索著點上，抽一口，吁出一口長氣，感覺有些釋然的樣子。或許，那一刻，他覺得不再對我有內疚了。

後來，我在北京有了男友，父親知道後，暴跳如雷，因為那是不現實的選擇。我冷冷地看著暴跳的父親，依然我行我素，把自己的力量、青春、自尊在這段感情裡一點點消耗磨蝕。當一切都幻滅，我想要避開一切，讓自己自生自滅，彷彿那才是唯一的救贖。於是，我變得麻木，變得沒有方向，只是像花兒想要躲開陽光那樣無望的躲避著一切。而父親，又是父親，再一次費盡周折把我接回故鄉，而在那時，我發現父親老了，憔悴地不成樣子。

當衰老的父親躺在雪白的病房，看著曾經高大的父親虛弱地看著我時，我忽然不可自抑地流下了眼淚，跑出病房，我無聲地哭泣著，想起了他一生的坎坷，從小就沒有父親的艱難，養育我們五個孩子的不易。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的淺薄，脆弱，和失措。

也許父親並沒有真正的瞭解過我們，他只知道賺錢讓我們讀書，我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向他伸過手，就連一份小小的禮物都沒有。而我，也感覺並不需要他的瞭解，我一直用懼怕與疏遠來對待他，我怕他的嚴肅，怕他的專制，所以，我寧願在他面前鎖住自己。可是，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親情是鎖不住的，一直都藏在心裡。我不能忍受父親離去，所以，我在走廊面對東方，祈禱太陽快快升起，讓陽光的熾熱趕走死神的殘忍，乞求時光別再往前走，給我殘存一點可憐的希望。

父親的精神看起來好一些了，已經能夠對著我笑，也吃一點點地東西，我想，大概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了，所以告訴父親，我要回家拿東西，明天回來，父親抓住我的手，巴巴地看著我，一臉的不捨，我狠狠心抽開父親的手，轉身離開。我在病房的門口望向病床上的父親，看見有淚從他的眼睛裡流出，落在雪白的枕頭上，我的淚，也洶湧而出……當我從家裡趕回來時，看到了病房裡可怕的寂靜，接著是刺耳的開門聲，結束了，就像這黑夜永遠的在時光中消失一樣。悲愴使我站不起來，爬也找不到力量，只能任人拖拉。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變得僵硬，身上熱度慢慢地離我而去，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好像也死了，只有無邊的黑暗，鎖在冬季的寒冷裡。

我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在父親最後的時光裡沒有在他身邊。我常責怪自己，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在父親那樣不捨的目光裡還捨得離去？我更不能原諒自己年少無知的輕狂，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回所有的錯。我活在對父親的思念中，怎麼也無法忘記，直到今天，寫下這些文字時，我的淚還在止不住流下。在靜靜地夜裡，我默默祈禱，父親在那邊一切安好，同時祈求上蒼，讓我在來世裡，仍能與父親相遇……

在屬於父親的節日裡，面對無盡的思念，寫下這些零亂的文字，獻給在天國的父親，同時願所有的親情都遠離悲離，願天下所有的父親永遠快樂安康！（文/竹塵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