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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桂香

好些年前,我非常年輕,年輕得連將來想幹什麼似乎都懶得花功

夫去好好想一想,當然就更沒有想清楚"要不要去美國"這一類嚴肅的

問題。而就是在那樣揮霍而無聊的日子裡,我非常偶然地看到了上海

女作家陳丹燕的一篇題為《親情》的散文。

那是一篇非常感性又異常感傷的文章,作者在文中講了關於她的

丈夫一家的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她娓娓道敘了那個溫馨的家庭如何

由於父母的愛情而在上海的風雨裡開始了春天,後來就有了孩子們的

成長如夏日裡蓬勃蔓開的枝葉,而故事的高潮,就在秋風肅殺裡隨著

父親生命之葉的凋謝而到來。當那個父親身染沉痾臥床不起的時候,

作者的小叔子已經去了美國留學,於是那對父子間的相互掛念,就變

得異常的沉重,他們只能偶爾在約好的時間裡通過越洋電話相互關懷、

彼此鼓勵和遙相安慰,很多次,那兒子都談到回來探望的問題,而每

到這時,那個慈愛的父親就總是說,不必了,美國好遠呢,你要擔心

和面對的事很多啊......,後來那父親就走了,而那個兒子,終是沒

有能趕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文章的細節,我或許記得有些出

入,但是我肯定那個身在美國的兒子最後說了這樣的話:沒能見到父

親的最後一面,這是我心頭一塊永遠不能癒合的傷疤......

我當時看著看著,就哭了起來。說起來相當奇怪,在那年少不曉

愁困的歲月裡,那樣一篇與我的青春問題毫不相干的文章,竟是那麼

深切地打動了我,以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日裡,我常常會沒有緣由地

想起那家人的悲傷,並且不厭其煩地向朋友們轉述那家人的故事。

就在我不再想起那個故事的時候,我自己也開始了去美國的旅程。

多少年後的今天,偶爾聽什麼人在那裡唱:"曾經年少愛追夢,一

心只想往前飛",就不禁會滿心惆悵地遙想起當年離家出走時的那種決

然,而那種遙遠的決然,在今日讓人體會的已是一份隔世的蒼涼。

我離家的時候,我的父親沒有說很多的話,他走在來給我送行的

我的朋友們中間,我以為他是要和我們一塊兒到火車站的,可到了接

近街道的時候,他突然站住了,微笑著,作了個手勢,憑著我們父女

極深的相知,我明白他送我就是送到這裡了,而他的那種手勢,我想

就是"走吧!好好地走吧!"那樣的祝福。我也站下來,回頭朝他笑,

那時的父親顯得是那麼年輕、挺拔,他另一隻手瀟灑地夾著一隻煙

,臉上慈祥的笑意裡有一股淡定沉著的安然,他的身後是一棵不很高

大的桂樹,它墨綠的枝葉反襯著更遠處的一堵紅牆,還有父親那身挺

括的衣裝。我也回應著朝他招手,我們就那樣隔著距離彼此對望了一

會兒,然後是我調頭,給父親留下了他心愛的女兒遠行離家的背影。

八年的時光逝如白駒過隙,那樣父女分別的場景就這樣鑲嵌在了記憶

的畫版上,愈久彌新。

後來在車站看著母親在一旁黯然神傷,聽著女友們在站台上互相

感染著哭泣,我忽然明白了父親是刻意避開了我們,避開了目睹我們

必定要渲洩的生離的感傷。他一定是希望我看到他為我遠遊而高興的

樣子。我現在回想起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在為這一天的

告別做著準備的。他自己就是一個背井離鄉的遊子,他的人生理想之

一,就是書卷和旅程,於是除了西藏和台灣,他的雙腳走過了中國的

山南海北,在我的童年--我們國家所有的人都對未來毫無把握的年代

裡,他會常常滿懷憧憬地對我說著一個無望的希望,那就是期盼著我

在將來能有到外面看看世界的運氣,那是他在他的青春歲月裡曾擁有

過的、又在時代的風雲裡飄渺而去的夢想。

我並沒有特別在意過父親的那種聽起來曾經是那麼遙不可及的期

許,但是大概真就是有一種叫命運的東西吧,我折騰來折騰去的結果,

卻正是又像我的父輩那樣,做了一個四海為家處處家的旅人。遠在在

他鄉異國的漂泊歲月,在匆匆復匆匆的腳步聲裡流逝而去,一路旅程

的風光,從此讓我覺得歇腳實在是一種奢望,我常常會想,我是在做

著一件我父親非常嚮往而卻未能做過的事情,便更是加倍地奔忙。其

間父母的來信,總是極為簡短,以致我認為他們真是瀟灑超然的人,

而每當這樣的念頭閃過,我就會想起南中國早春的一個清晨,在一堵

紅牆前的桂樹下不再前行送別遠遊的女兒的我父親那慈愛安祥的笑容,

他那種安然隨意的姿態,實在是給我的心靈解脫了多一顆的結扣。

而當我再一次想起陳丹燕的那篇悲情散文,卻已經是在我去國離

家多年後,在我星夜兼程飛回了大洋彼岸的故鄉,絕望地守在生命垂

危的父親身旁的日子裡。

生命的旅程真的從不會因為我們步履的急促而改變它的必然。就

在我的生命之樹逐漸蓬勃豐滿的時候,我的父母卻是過早地翻到了他

們生命裡最後的篇章。

在距我的母親猝然離世不到兩年的日子裡,也許是由於一種執意

的放棄,我的父親讓我們所有人震驚地在相當短的時期裡健康狀況急

劇惡化,在去年深秋的一個凌晨,我驚駭地接到了他的病危通知,而

在接到父親病危通知的當天夜裡,我便坐在了飛往香港的班機上,回

家的路真是遙遠,我一程接一程地飛,飛回我多年前出發的地方。

在那個暴雨初停的夜晚,好友玫和她的先生將我送到舊金山機常

一路上,我們神情黯然,忽然,玫說,我今天聽了你的電話之後,心

裡很難過,就是那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我想真的應該快一點將我的父

母接來住住,很多事情,是經不起拖的,雖然他們總是說他們在上海

過得很開心,身體也還好,可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紀,誰又知道呢...

...,我在後座上,玫的話聽得是聲聲入耳,然而我相對的只能是默然

我們都是浪跡天涯的人,我們的生命裡時時處處充滿了變數,我們

在這一時刻裡,竟不能相互安慰。

當我身心疲憊地出現在父親的病榻前,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我父親

臉上寬慰的笑容。他拉著我的手,說,不必回來的,我沒有大礙的,

你的身體我是知道的,也是經不起奔波的埃望著父親因為生病而急

劇衰老的容貌,遙憶起他當年在桂樹下向我招手辭別時的意氣風發,

我駭然讀出了歲月的殘酷無情,讀出了我流浪生涯裡漫漫而零亂繁雜

的腳步。

在父親生命中最後的一個月裡,我和他一起經歷了很多的事情。

我的歸來,無疑是給他危機四伏的日子帶來了幾屢暖色。我們在一起

談了很多的事情,我們一起懷念著一些人,一些逝去的日子和舊事,

我知道這對於此時的他,這一切是異常的重要。他常常也靜靜地聽我

在那裡談一些我在那個於現時的他是遙不可及的異鄉為異客的心情和

感知,有一天聽著聽著,他便說,我很欣慰的事,就是看到你做到了

我年輕時代想做而沒有能做的事情......;而我終於有了機會,直接

告訴了他我對他的感激和他在我生命中的重要,他聽了我清楚的話語,

簡潔地說,你說的話,我都知道了。而在那個時刻,我忽然發現,做

了我一生的慈父,他所需要的回報竟是這麼少。

然而我終於也沒有能挽留住父親,他終於還是走了。而在那個與

他永別的暗夜,我站在他的身邊,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的,竟然是我作

為一個遊子的幸運。我默默地走到他病房的涼台上,看到的是萬丈紅

塵裡的都市夜幕下遠遠近近的火樹銀花,它們強烈地反襯著我內心極

度的悲傷,在那樣的風景裡,我忽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念過的那篇陳丹

燕的散文裡那個心頭留下了一道永不可癒合的傷疤的兒子,想起了我

的很多在美國的朋友,還有他們跟我傾訴過的由於種種的原因,他們

只能與親人隔洋永別的悲傷的故事,想起他們訴說著那些令他們肝腸

寸斷的故事時,那種悲痛欲絕的哭聲,也許是那種與他們的對比給我

的安慰一時壓抑了我自己的悲痛,我臨風站在那裡,很久很久,才靜

靜地流下了淚水,而我哭著的那份哀傷,在那個時刻裡讓我感到的是

一種非常深層的悲痛,我知道我哭著的,並不僅僅是我自己的那一份

傷痛,我同時還哭著我的那些心口上留著永不可癒合的傷疤的朋友們

的痛。

那夜永別了父親,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來到了那棵與父親當年

送我遠行時的笑容一併寫進了我記憶的桂樹下。接近她的時候,忽然

聞到一股幽幽的桂香。我站著,驚異地抬頭望著那桂樹已經高不可及

的蓬勃的枝葉,真不敢相信在那十一月底的天氣裡,竟然還能聞到桂

花的香味!身邊的人說,今年的天氣出奇地暖,所以桂花就這麼開著,

香氣就這麼飄著呢。

鄰居家的長輩來看望我,其中一位慈祥的伯母說,你應當很感到

安慰的,儘管你走得那麼遠,但是,我從來沒有聽到你的父母擔心過

你,為人子女,做到了這一點,足矣!

我在那之後的許多天裡,常在想那位伯母說的話。我以前也真以

為我的父母,是那樣灑脫的人,或許因為那個遙遠的早春裡桂花樹下

的分別給我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從而使得我忽略了父親在後來每次

都會將我送到了他能夠送得到的地方,甚至有一次,為了看清楚我乘

坐的飛機起飛,他繞到了機場外很遠的農地裡,只是我如今是再也沒

有機會,問清他那時的心情;而我每次給他打了電話,或是收到了我

的信件的日子,他都在日記本裡認真地記下......;他們怎麼會不掛

念我,怎麼會不擔心我呢?只是作為一個背景離鄉的人,他深深地懂

得什麼會成為離鄉背井的人心靈的羈絆,他所努力做的,就是不要使

我有所羈絆。

在晚秋奇異的桂香裡,我想著父輩的夢想和快樂,想到就是為了

答謝父輩的苦心,除了一直往前,我是別無選擇的。所以只能往前走,

好在這世界總是有不盡的歌,讓決意前行的人們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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