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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國大呼小喝地從後面趕來,他是我既敬且畏的一個同學,他在一個星期天,自己剃了個光頭,那時候的光頭還屬於反動流氓之類的東西,更驚世駭俗的是,他還把兩道眉毛一起刮了。我敢說,這個世界沒多少人知道眉毛生長的感覺,可是小學生張建國知道。他追我時經過一個大水坑,這時候一輛卡車也碾過水坑,水花四濺,張建國輕巧地把傘自上而下劃了個弧線,擋住自己側面的水花。
這個弧線驚呆了我,原來傘不只是永遠向上的,可以把它移向各個側面。我後來甚至把傘倒放在河面上漂,是那條否認了神聖的向上性的弧線,釋放出傘的所有可能性。
二十多年後的一個清晨,我對著鏡子穿襯衫,對齊領口的第一粒扣子,逐個往下扣,忽然想到,從第一件襯衫起,就是如此自上往下扣紐扣的。可惜並沒有張建國的電話,不然,我會打個電話給他,問他扣扣子的方向。這無所謂,我把襯衫重新解開,先對齊最下面一粒扣子,然後完成;然後解開,對齊中間的一粒扣子,然後完成;然後毫不考慮對齊,從任意一粒扣子開始,然後完成;然後跳過一粒扣子不扣;然後跳過兩粒扣子不扣。
對著鏡子,我長出了一口大氣。如果我昨天是個很絕望的人,以至於不想活下去了,在鏡子前用刀自裁,恐怕會規規矩矩地自上而下劃那麼幾道,創口很整齊。
幸好,今天,我又打破了一個神聖的方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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