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將來不能去過一輩子端盤子、鋪床單的工作，我們應該對自己的前途做一個打算的。」

2、他歎了一口氣，然後說：「你呀，應該聽到的你居然不聽，不應該看到的你去看它做什麼？」他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這個親暱的舉動一下子把我們拉近了。

小羽穿著質地精良的羊絨衫，她的髮型、衣飾和神情都給我一種特別正經的感覺，這樣的女人彷彿生來就是坐在辦公室裡搞行政工作的，一切的風花雪月與她無關。但小羽今天要告訴我的，卻是她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故事。

沒聽清他的耳語

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畢業那天的全班聚會，那三小時的聚會裡，我經歷了希望的美妙和失望的痛苦。我對那一個晚上充滿期待，是因為我在等待一場愛情的表白。後來我失望無比，那個晚上什麼也沒有發生，我等待那個人———羅明沒有對我有更特別的表示，他同幾乎每一個女生都合唱歌曲，同人家唱似乎別有用意的的愛情歌曲，同我唱的是同感情毫無關係的《東方之珠》。

那天，我們全班幾乎每個人都喝得有點醉了。大家在一起又哭又笑，還摟摟抱抱的，他一點也沒有借酒裝瘋的特別表示，甚至還讓我感到他對我的一種刻意的疏離。

到了聚會快結束的時候，他才過來，附下身，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麼。當時，我已經等待得有點失神和絕望了，周圍都是說鬧的聲音，我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等我回過神來，就已經看到他站在門口向大家正式告別了，他說他有點事情，必須先走。幾個男生朝他大喊：「是不是女朋友在下面等你啊？」他什麼也沒回答，就這麼離開了。

他這一離開，我當然更沒有什麼心思了。我獨自站到窗口去吹風，偶爾朝下望了一眼，看到居然真的有女孩子在等他。兩個人一起往外灘的方向走了，走了沒幾步，他的手就搭到了她的肩上。我努力地去回想，剛才他在我耳邊到底說了些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其實，如果那天晚上我聽清楚了他說了什麼，後來的十多年我大約不會過得那麼壓抑了。

不久，我知道了他的女朋友是某局長的千金，因為這層關係，他沒有像我們班大多數的同學一樣，被分到酒店、賓館去做一線服務生。他直接走進了一個大型集團公司的辦公室。

我們各走自己的路

從我見到羅明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會愛上他。他是那種話不多，但一旦說話卻是極富號召力的人。他不高也不算帥，但乾淨溫和，讓人覺得很值得依賴。同學三年，他是大家擁戴的班長，我是幹練的團支書。我們之間保持著一種十分曖昧的友情，經常打電話談工作，在談工作中開著彼此的玩笑。我笑他一定是看上班級裡那個最漂亮的女生了，他回我說：「你看我像那種淺薄的人嗎？」後來，我才明白，他似乎真的淺薄，但卻絕對有城府。

我們在畢業實習的時候分到了同一家單位--市內一家很出名的賓館。我們都是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的落榜生，在這所中專裡學餐旅管理。說是學管理，其實就是為高級賓館培養服務生，但在學校裡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感覺好著呢，以為自己將來畢業出來就是穿著漂亮的職業裝，在酒店豪華的大堂裡來回巡視，然後發號施令的管理者，接觸的都將是時髦、氣派的人物，看到的都會是最時新的東西。

從實習開始，我們從自己編織的美夢中醒過來了，終於看到了即將面臨的現實。我們去的是一家國營老牌星級賓館，我分在餐廳，他在客房部。

餐飲部的工作就是端盤子或者迎賓，人手不夠的時候還要去幫著洗飯碗，甚至打掃廁所。每個星期翻班，分早班和中班。早班是早上6點之前到餐廳，中班下班通常是半夜12點。他在客房部，每天負責6間房間的清掃，這類打掃又不是泛泛的打掃自己家裡的房間，從洗手間的衛生，到整理床鋪、清洗茶具，什麼都要一個人搞定的。要經得起經理十分嚴酷的檢查，當然也要經得起那些捨得花幾百元在這裡過一夜的客人的挑剔。

兩個月實習下來，我們都變得灰頭土臉的。單位裡的「老」人欺負人，什麼重活累活都會想辦法推到我們實習生身上。客人們穿的是頂時髦的衣服，看起來一個個舉止優雅氣派非凡，但同我們說話的時候，明顯地感到有些人對我們的不尊重，從眼神到語調都似乎都是在同一個僕人說話呢。我們是到實習的時候才明明白白地知道，我們這群自詡為學「管理」的人，將來的去向就是在賓館酒店做工。

實習期間，羅明常常在有空的時候來餐飲部看我。說實在的，因為有他的關心，我覺得繁重的體力勞動中才有了一絲的樂趣。期間，正好趕上我22歲的生日，他送了我一枚小小的戒指，要好幾百元吧。當時對於我和他來說，這份禮物是貴重得不得了的。但他送我的時候，一絲一毫曖昧的表示也沒有，只是對我說了一句：「生日快樂。」他清澈的眼神，總讓我覺得我的胡思亂想是自作多情。但一個男生會輕易送一個女生戒指嗎？我想他是不是在等待某一個特別的時刻向我表白？

三個月的實習結束的時候，他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他在電話裡說：「小羽，我想，我們將來不能去過一輩子端盤子、鋪床單的工作，我們應該對自己的前途做一個打算的。」

聽到這樣的話，我很詫異，我不懂所謂為自己的前途打算是怎麼一回事情。我知道我是無法打算的。我的父母是再普通不過的職工，沒什麼權勢，也壓根想不到要為我開什麼後門。我高中畢業，進了這所中專，他們就覺得已經對我很負責了。如果我能夠同一個老實可靠的男孩子結婚，他們大約就會覺得很知足了。據我所知，羅明的父母也是普通的工人，對於下一代的前途是沒有什麼操縱能力的。

婚姻讓我解放

自從畢業聚會之後，羅明就沒有同我單獨聯繫過，那只對我有著特殊意義的戒指現在仍然放在我的抽屜裡。

當我們班大部分的同學，在各家大賓館開始起服務員的辛苦生涯時，羅明鎮定地坐進了辦公室。大家都知道，他在三年裡就完成了從普通科員到集團公司中層領導的跳躍。而我，在剛畢業的那幾年過著十分辛苦和沒有希望的日子。我是那種很實在的人，以為可以憑苦幹讓領導發現我，提升我。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幼稚與可笑。在那種企業裡，幹得再辛苦也沒有用，除非你同上面有關係，除非你的奉承工夫一流，這兩種質素我都沒有，幸好我還有青春，有還算秀氣的容貌吧。我未來的婆婆是我領導的朋友，她看中了我，然後介紹兒子認識我。

我的婆婆是個十分能幹的人，也算是我這個行業裡有一點資歷的老幹部。我的丈夫是乖兒子和木訥的好丈夫。當一個女人感到沒有前景和體力透支的時候，根本無暇去考慮你愛還是不愛這個人的。我只知道，我同他結婚之後，我再也不用上早班和中班了，再也不用端盤子和用服務性的微笑示人了。真的，我們結婚之後，我就換了一份工作。

朝九晚五，有規律的上班原來是這麼美妙的一件事情。我的桌子上有一部電話，我想打給誰就打給誰。過去在餐廳，即使家人有急事找我，也要通過經理和領班傳達，他們傳不傳達還要看他們高興。沒有經歷過辛苦的體力勞動的人，是不能體會坐在辦公室裡的美妙感覺的。因為這份安然的愜意，我十分感激我的丈夫和他的家人。日子就這麼平常地過下去了。

重逢的「水到渠成」

我是在辦公室裡接到羅明的電話的。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吃驚，一聽就是他的聲音，不管多少年沒有聯繫，這個聲音在我心裡一點也沒有變化。他約我在南京西路一家著名的酒店吃魚翅。我看《中國式離婚》的時候，常常想到與他去約會的我自己，真的，就是那樣慌亂、激動，隱約地充滿期待。分別了十多年之後第一次單獨約會，很奇怪，中間流逝的歲月同我們關係不大，他依然是記憶中英俊的樣子，一個三十來歲，事業一直處於上升狀態的男人，你當然可以想像得出他有多麼吸引人。

他這些年來，春風得意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成了一個更有風度和氣派的男人。我呢，一個人韶華已逝的女人看到年輕時代心儀的人，多少有一點不自信，可他看我的眼神，徹底打消了我的自卑。他凝視我，那種凝視是我丈夫即使在戀愛時也做不出來的。他身上擁有我、或者說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會喜歡的那種東西。

他說：「記得我畢業聚會的時候，在你耳朵旁邊說的那句話嗎？」我說：「我沒聽見，我只看到你跟一個女人一起往外灘方向走了。」他歎了一口氣，然後說：「你呀，應該聽到的你居然不聽，不應該看到的你去看它做什麼？」他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這個親暱的舉動一下子把我們拉近了。

他告訴我：「我當時對你說的話是，等我將來混好了一定會來找你的，你怎麼可以沒有聽到１我沒有聽到，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是我記憶中最傷心的日子———喜歡的男生跟另一個女人走了！

他給我羅列他這些年來混好了的證明：他在市中心買了兩套房子；最近剛剛買下了一套別墅。他說：「你有沒有想過，當初如果我們在一起會成什麼樣，你想像得到嗎？你端盤子我鋪床呀，哦，就像『你挑水來我織布』的日子，到現在大概還買不起房子，每天翻三班，然後大家回來因為心情不好而吵架。」

我知道他說的沒有錯。我當年的那些同事，依舊在過著那樣的日子。

在燭光、紅酒和曼妙的回憶中，我們重溫或者說讓多年的夢想成了現實。他對我說了一句話：「水到渠成。」

這就是我們在一起的感覺--水到渠成。真的，那一個晚上讓我感到生活對我很厚愛，我年輕的癡情得到了最美好的回報，我們在一起就是水到渠成。這是我畢業十多年來感覺最美好的一個晚上，你所有的相思等待，原來都不是單相思，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人一直是在牽掛你的。在他的眼睛底下，我依舊是20歲出頭的我，在彼此的眼睛裡我們都依稀是當年模樣。這一次的見面就是為了--圓夢。

回到家裡，丈夫依舊是那麼木訥而慇勤地望著我，他的木訥是天生的，他的慇勤是因為他全心全意地愛我。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羅明那樣的人。不過，假如，當年我同羅明在一起，如果一直過著壓抑勞累的的生活，他會不會也變成丈夫現在的樣子？

羅明最近一直給我打電話，希望我們繼續保持這種關係，我真的很感念他的深情，卻無法擺脫心裡的犯罪感。美好居然也會成為痛苦，分手是為了生活得更好，但重逢呢？重逢怎麼又帶來了新的煩惱？

我第一次發現我的妻有了外遇跡象，是兩個月前從上海回來的時候。一個男人在外面奔波久了，會特別留戀家的感覺，我就是這樣，我留戀家的具體表現是，喜歡在家裡瘋狂做家務——歸整衣物，下廚做飯，用這樣的方式體貼呵護我溫柔的妻。我在做這些的時候，老是快樂得想唱歌，但是那一天當我收拾到妻子的梳妝台的時候，我再也快樂不起，我的面部肌肉忽然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緊張起來——我在妻子的梳妝台上發現了一隻ZIPPO打火機，心形卡片上寫著「送給親愛的戴維」。我的心痛了一下，我不是戴維，我不抽煙，我怎麼努力都想不出來這個男人是誰。更大的悲哀還在於，我不認識他，但他跟我的妻子卻有非一般的關係，這個拿膝蓋想都能想出來。

那天，妻子回家的時候，我沒有像往常那樣七葷八素地擺一桌子，我坐在餐桌邊喝光了六瓶「科羅娜」，心情和臉色全是一種灼傷感。我的妻子不友好地問「幹嗎不做飯」，我就想起電視裡男人們受傷後摔酒瓶子的情景，我很想用這樣的舉動表達我的憤怒。但那一會兒，我忽然握不住一隻酒瓶子了，更別說摔了。我的感覺只有六個字可以形容：真他媽的窩囊！

眼淚是男人最後的玫瑰

「你為什麼不做飯？」妻子又來質問我的時候，我積蓄了渾身的力量「啪」地一聲把ZIPPO打火機放到了她的面前，我看到妻子的表情一點一點地窘迫了起來，她的臉上湧起了葡萄酒一樣的窘迫紅，而且一向那麼伶牙俐齒的妻子忽然變得笨嘴笨舌起來，「其實，我跟……戴維……」好半天，妻子斷斷續續只說這幾個字。我心裡憋屈極了，知道妻子跟戴維的確是有問題，想想如果不是我發現了，她不知道打算隱瞞我多久，我的眼淚就莫名其妙地一顆一顆往外滲，歌裡說「眼淚是男人最後的玫瑰」，我卻難以把握這玫瑰還能不能把我的妻再度打動？

那天晚上，誰也不肯上床睡覺。撐到半夜，妻子說出了那個男人的職業——自由攝影師。他們的認識過程非常偶然，因為一條手機短信，妻子的短信——「愛，是等待與守候的過程，它讓無情流走的時間，留下閃閃動人的光澤」，她本來是要發給我的，結果因為按錯了一個號碼，短信發給了戴維，如果戴維裝作什麼都不清楚不去理它，也就沒有下文了。但是事情的實質是戴維不僅理了，還溫情脈脈地回信給我妻子說「愛要有你才完美，我想請你一起吃香芋甜心」，這對一個留守的年輕女人來說是一種誘惑，而我的妻子又是一個那麼愛浪漫的人，她沒法拒絕這樣的邀約，去了。這一去就被「浪漫」迷了眼，戴維帶她在酒吧裡喝君度甜酒，戴維帶她在郊外采風拍照，戴維帶她去看個性藝術展。我的妻在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她的雙眼裡呈現的是灼灼放光的喜悅，她完全忽略了我才是她合法的丈夫的事實。我的直覺告訴我，我的妻已經陷入了戴維的愛情「圈套」，她已經解救不了她自己了。

與妻子的情人見了面

第二天上午，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戴維，我跟他說我要跟他談談。戴維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是在一家西餐店見面的，戴維跟我想像中的很像，留一頭長長的及肩長髮，T恤牛仔，是一種流行前沿的時尚裝扮。跟他比，我沉穩成熟顧家，我猜不出我的妻怎麼會喜歡他？

我問他怎麼看待他跟我妻子的問題，他說，我的妻是一個很好的女人，他喜歡跟她呆在一個拉拉手談談情的感覺，但他絕對不會考慮跟她有進一步的發展。戴維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玩世不恭的笑，那笑弄得我心裡疙疙瘩瘩得很不舒服。接下來的談話很不好，我讓他盡快離開我的妻子，他卻沒心沒肺地跟我說，這要看我的妻子肯不肯？明明是他破壞人家的家庭團結，還這麼氣勢？你說這男人是什麼玩意兒？

婚姻只允許妥協

我休完假走的時候，我的妻沒有對戴維和她的事情做出一個最終的答覆。我非常傷心，但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離婚。那些天，我老是在火車上做噩夢，夢到自己站在懸崖邊上不知何去何從。

一個月後，當我再次回家休假的時候，我帶了一束玫瑰回家，我想不管是聚還是散，我都決定把它送給我的妻，我是帶著失望大於希望的心情回家的。進門的時候，我的妻給我遞鞋倒茶，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我以為真的要走向那最壞的一步了，我把花遞給我的妻的時候，我的眼睛就跟著莫名其妙地濕了。是福逃不過是禍躲不過，我想該來的總會來，那就坦然迎接好了。結果，我在一臉錯愕間聽到的是：「對不起，何銳，我們能重新開始嗎？」

婚姻只允許妥協，那一刻，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我的妻眼淚一顆一顆落在玫瑰上，而我只知道緊緊地緊緊地擁著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