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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成熟男人的心靈感受:最後一次外遇

似乎已經有權利抱怨生活是如此boring了——人生過了大半;身體隨時會在某天發出可怕的警訊;體重呈單向度不停攀升;對床第之歡的興致與日俱減;《紐約客》和《紐約書評》食之無味;《閣樓》雜誌在廁所裡點綴如廁時光。(可是,安吉麗娜朱麗的裸照並不能讓我激動。) 自從跨過了42歲,我開始覺得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所剩不過是按部就班無驚無險的生活。我時常絕望地感到我的整個後半生都將被囚禁在這膠著粘稠的狀態裡動彈不得。

1999年,由於我的北京背景,我被公司派到北京做中國區的執行官。這個任命著實讓我有些興奮,至少我可以藉此暫時逃離紐約那令人窒息的生計,去領略另外一種莫須有的可能性。

就是在北京,我遇到了我所愛的第二個女人Barbra。在此之前,我只經歷過太太這一個女人。太太是我的大學同學,14年前,我從北京拚命擠進紐約的門檻,在哥大讀書,她和女兒被留在國內,直到我畢業後在曼哈頓謀上一份小差,一家才得以團聚。她來美國的時候,聽說紐約天氣乾燥,化妝品又太貴,竟在箱子裡揣了幾十袋「郁美淨兒童霜」!她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說服自己不再懷念「郁美淨」,很安心地和我在這異國他鄉一起慢慢變老。算起來我們已經相濡以沫了20年,她變成空氣,自然地瀰漫在我的周圍,有時我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我是在某個飯局上認識Barbra的,我至今已經記不起那是一次什麼樣的飯局,和一些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我只記得Barbra當時的樣子,她坐在我旁邊,清秀,乾淨,水洗過一樣。桌上的人在講著不知所謂的笑話軼事,我的一個老同學拉著一個年輕姑娘也就是她第二任妻子的手,對我說:「Mark,還是回來好吧,紐約那個鬼地方有什麼好?高度合理化的生活是對人性的扭曲。」我笑笑,無言以對。比起14年前,人們像是在一夜間打開了,變本加厲地去尋回不曾經歷的好時光。這使我這個從紐約回來的人倒活像個鄉巴佬。

吃飯的間歇Barbra向我索要名片,說過兩天會有事情找我幫忙。我從名片夾裡掏出名片遞給她,她端詳了一下,說她有個小學同學跟我同名。我打趣說那肯定不是我,」你上小學的時候我已經投入資本主義的懷抱了。「幾天後我接到了Barbra的電話,在電話裡說要跟我換4000美元。晚上我去給Barbra送美元。我按那天的匯率兌給她,她卻跟我討價還價,她說:」大叔,8好不好?「她跟你討價還價的樣子像個調皮的小孩子,讓你沒法拒絕。我只好掏出錢包,又乖乖抽出幾張鈔票遞過去,她報以狡黠一笑。

換完美元Barbra堅決要求我開車帶她在四環上兜一圈,我感到意外,不過還是答應了。在四環上,車速升上來,風很大,吹得她的頭髮亂七八糟地飛起來,她一言不發地歪在車座上,很是頹廢。我在腦子裡拚命尋找話題打破沉默。我問她換這麼多美元幹什麼?她懶洋洋地說要去新西蘭上學。我嚇唬她說新西蘭雖然美得像天堂但寂寞得像地獄,她說她在北京已無處可去,她去意已決。

我常常想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那個小世界裡氣喘吁吁地瞎折騰,儘管外表看去都挺正常。我又何嘗不是從紐約大老遠跑回了中國?「無處可去」是一種接近生命本初的很宿命的焦慮,時不時地,我們感到焦躁,感到必須離開,離開一種生活,離開一種狀態,離開A地到B地,離開甲奔向乙。她是誰?在經歷什麼?為著什麼快樂和不快樂?小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又為著什麼感到無處可去必須離開?總的來說那天晚上相安無事,兜完風後我送她到她樓下,然後逕自回去睡覺。假如事情到此為止,一切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然而沒過多久,Barbra又打來電話,她告訴我她的新西蘭簽證已經下來了,她將在一個月後啟程。我說既然你想好了,就多保重吧。她說我約了幾個朋友吃飯,慶祝一下,你也來吧。我想了想,反正晚上無事可做,就答應了。

吃飯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所說的幾個朋友一個沒來,我有點疑惑但沒多問。吃完飯她拉著我要去唱卡拉OK,一進卡拉OK就點了好幾瓶紅酒。很快我看出這姑娘是想要借酒撒瘋,她跟我不停乾杯,然後自顧自地咕嘟咕嘟喝下去。我沒去勸她,一個女人想要把自己灌醉一定有她的理由,我只要讓自己保持清醒就行了。她用話筒指著我說:」Mark,你不真誠,你沒喝醉。「我說:」我不能喝醉,喝醉了沒人送你回家。「慢慢地,紅酒的酒力開始發作,她東倒西歪怪腔怪調地哼哼:」我想找條出路,到底有沒有出路,我信佛,這有沒有幫助,我試圖接近幸福,可什麼是幸福,我概念模糊……」哼著哼著,她開始嗚嗚地哭,身體止不住地往沙發下面滑,我只好扯住她,她順勢倒在我的肩上,伸開雙臂,說:「Mark,你抱抱我吧。「我很為難,只好象徵性地抱了她一下。她忽然勾住我的脖子,哭得更凶了。

我結了賬在Waiters眾目睽睽之下把她拖上了車,她蜷在車後座上淚水橫流。進了她的家門,我替她擦了臉把她安置在床上,她猛地衝進衛生間大口大口地嘔吐。我跟過去,她抱著馬桶,眼淚鼻涕和吐出來的髒物糊在原本乾淨的小臉上,我在旁邊看著,不知所措。吐了一陣她站起來在水龍頭前洗了個臉,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Mark,我沒事了,今天真對不起,你回去吧。「我說:」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多保重。」我轉動門把手的時候,聽到她在後面說:」你為什麼不留下來呢?」

我回過身去,她倚在臥室的門框上,目光迷離。這個女孩是我喜歡的那種style,說實話,有幾秒鐘的時間我的心裡有另外一個聲音慫恿我留下,我知道那是來自心底深處最真實的騷動。不過,在這微妙的騷動過後,我面無表情地說:「對不起,我必須走,我有太太,我結婚了。而且,你太年輕。」她搖搖頭,很失望的樣子。她說:「算了,我不為難你,你走吧。」我轉過身去打開了門,聽到她在身後歎了口氣:「你老了,你連失控的能力都沒有。」

是的,我老了。像我這麼個男人,從七八十年代在國內的循規蹈矩戰戰兢兢,一腳踏進美國式的中產階級秩序裡,幾乎沒有須臾感受到人們傳說中的資本主義前沿地帶的自由與開放。我從來不知放縱為何物,好像從未年輕就已經衰老。可是,長久以來,我分明感到自己骨子裡依然有種不安分的東西,它像岩漿一樣暗潮湧動,並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沉寂下來,而是暗自積聚成一股能量。我經常能感到這種能量在身體裡左衝右突,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平靜我必須與之進行長期鬥爭。我擔心總有一天它會到達極值衝出我的軀殼,完全超越我的控制力,誘使我去跟現在的一切既成事實作對。

儘管我總結自己當天晚上的表現算得上無可挑剔,應該說是個坐懷不亂的君子,可是有好幾天的時間我的眼前總是晃動著Barbra那張小臉,我為突如其來的「洛麗塔情結」感到心慌。不知為什麼,一想到一個月後Barbra將獨自一人去那個前途未卜的地方,我的心裡很淒涼。

我決定鄭重其事地跟她談一談。這或許有點可笑,就像是一個老男人為接近小女孩而製造的借口。我一再告訴自己我只是想幫助她,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高尚的目的,這才稍稍心安理得。

我約了Barbra在日壇路一家僻靜的咖啡館。她那天完全沒化妝,只穿了件白色T恤和一條牛仔褲,有些消瘦,像個中學生。我承認就是她的這副樣子激起了我作為一個男人想要高尚和助人為樂的慾望。

她開誠佈公地告訴我她算不上是個好女孩,曾交往過很多男人並從他們身上攫取利益。這多少使我感到意外,儘管以我對人的洞察和她之前的表現,我斷定Barbra的內心一定遠比她的外表浮躁。我想我並不瞭解這些在我曾經熟悉的土地上成長起來的可口可樂一代。

事實上Barbra沉迷於這個遊戲,也為這個遊戲所傷害。她在索取物質的同時,時常感到前途渺茫一無所有,這感覺越來越強烈以至於她拚命想逃離。她24歲了,環顧左右,沒有人真正愛她,她也好像並不真正愛什麼人。一切似乎都只是一種可看得見的付出與得到。

她說:「我很糟糕,大學畢業後我留在了北京,好像從沒正經做過什麼事,我覺得我幾乎沒法獨立生活,想想以後的日子我就怕得要命。所以,我必須得離開這裡,我必須得找條出路。」

她的乾淨和柔弱讓我覺得她所說的一切都可以原諒。我很想拯救她,彷彿她是一個落難的天使。當湧起這種衝動時,我覺得自己象回到了25歲,不顧一切,不計得失,滿腔熱情。我問她:「我能幫助你嗎?」她苦笑:「你怎麼幫?」我說:「新西蘭並不適合你,我可以繼續為你提供生活保障,直到你找到你的出路。」她曖昧地笑著,說:「呵呵,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的笑讓我無端端感到做賊心虛。我忙說:「我沒別的意思,就當是積德行善吧。」

使我感到快慰的是Barbra接受了我的建議,她答應我不去新西蘭,而是努力為自己找一條出路。我想她其實只是急於擺脫現狀,並非一定要奔向那個寂寞的「天堂」。她說:「現在你給我的,就當是借我的,總有一天,我會還給你。」

我為Barbra租了一套小公寓和一輛切諾基,切諾基是她點名要的。她開起切諾基來非常好看,對,就是「好看」這兩字。很大一個車和很嬌媚的一個女孩,放在一塊,效果奇特。在她身上,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反差,總能讓我感到出乎意料,這深深吸引著我。不過,客觀地說,她身上有著一切在物質驟然膨脹的年代裡成長起來的女人的缺點。她愛虛榮,會為KENZO、GUCCI甚至秀水街的假名牌魂牽夢繞。

她有時還會旁敲側擊地提醒你她需要什麼,並且製造足夠的理由讓你覺得你沒有不滿足她的道理。可是就連這點小小的伎倆也讓我覺得她是那麼可愛,我不介意在陪她逛街時做她的ATM。只是有一次,在LV店,她看中了一個手袋,吵著要我當生日禮物送給她,這手袋跟我在去年聖誕節送給太太的那一個一模一樣,這勾起了我心中強烈的愧疚感。這一次,我沒有滿足她的要求,她有點生氣,說我小氣,我不想解釋。

那天晚上,我躺在北京公寓的床上,昏昏欲睡中無比想念我遠在異國的妻女。看看時間,正是紐約的早晨,家裡應該正瀰漫著咖啡和煎蛋香。我撥個電話過去,是女兒接的,她正在變聲期,聲音有些沙啞。她說爸爸我和媽媽都很想你……有片刻我懷疑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我和Barbra的關係簡直是世界上最古怪的關係。在外人看來,我一定是怯懦膽小愚不可及。我在心裡不停對自己說,上帝啊原諒我吧,我並沒有真正碰這孩子,我依然忠貞不二。

然而,必須承認,Barbra這樣一個姑娘對我這個一直活在高度合理化模式裡的人的確是種莫大的誘惑。她長了一張絕對禁慾主義的臉,卻似乎被注入了一個縱慾主義的靈魂。兩個人越來越稔熟,她開始放肆起來。在車裡,在公共場所,她會忽然趴在我耳朵邊說:「想要我嗎?」然後不懷好意地咯咯笑。夜深人靜,我送她回家,她總是在車裡磨磨蹭蹭。她央求我,纏著我的脖子,說:「陪我上去呆一會兒吧,就一會兒。」我搖頭,堅決地搖頭——在這種時候,我不能行差踏錯。有時Barbra會嘲笑我,她偷偷地問:「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點……有點不行啊?」我真想狠狠地揍她,可卻什麼都不能做。任何一個旁觀者看到我的狀態都會覺得可笑,可是管它呢,我對自己說,我只要見到她,就挺心滿意足。你知道這感覺嗎?你看著她,她在吃飯,她在鏡子裡擠眼睛,她打瞌睡了,你就這麼看著她,滿足而喜悅。

我以為我和Barbra可以一直維持在眼下這種狀態裡。我想:罷了,哪怕讓我供養她一輩子又有什麼?她讓我這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感覺到從前未曾有過的歡樂。然而,事情並不那麼簡單,Barbra的脾氣開始越來越壞,她經常莫名其妙地衝我發脾氣,我甚至不知該如何道歉。

有一度,她乾脆失蹤了。任我怎麼也找不到她。她像是早有預謀似的,失蹤了個徹徹底底,不留一點形跡。白天,我工作,晚上,我四處尋找她。我心急如焚如坐針氈,這城市太大了,一個人扎進去就可能再也不會出現。我唯恐這個精靈從此在我的面前消失。

在煎熬了半個月後,我接到了Barbra的電話。她說,來接我吧。我問,你在哪兒?她說,我在機常我開了車飛快地奔向機常Barbra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臉曬黑了。在車裡,我問她去哪兒了,她回答:「西藏。」我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小聲地喃喃:「反正你也不在乎。」我有點憤怒,這個小丫頭並不知道她的消失把我的生活弄得多麼糟。我說:「不,不是這樣,我在乎,很在乎。」

她說:「那——你為什麼不碰我?」

我說:「我不能,我有太太,有家。」她針鋒相對地說:「那你可以不理我埃」我無言以對。是的,我知道我錯了。我應該遠遠地躲開她,讓彼此在彼此的世界裡消失個乾乾淨淨。可是,我怎麼能放下她不管呢?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在卡拉OK裡哭泣的情景,我總覺得肩上有種義不容辭的責任感。天哪,告訴我,我是不是很愚蠢?我歎口氣,說:「好了,不吵了。你先回家歇一歇吧。」Barbra忽然說:「停車。」我下意識地踩了剎車,她拉開車門,拔腿就走。這突發狀況擾亂了我的心神。我想去追趕Barbra,可這姑娘片刻就這在街的拐角處消失了。這時交通警從後面騎著摩托追上來,我只好乖乖地等待處罰。

幾小時後我又接到了交通隊的電話。Barbra因為酒後駕車被扣住了。他們一查,是我租的車。我去交通隊接Barbra,她沒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受了傷的小可憐相兒。一看到這副樣子我就無所抵抗。我在交警們鄙夷的逼視下辦妥了手續帶她離開了交通隊,她說餓了要我陪她吃夜宵。我帶她去了一家24小時的茶餐廳,她狼吞虎嚥地吞下了一大碗炒飯。我告誡她以後不准做這麼危險的事。她說你管呢,我願意。她的語氣和表情裡全是挑釁。

這又是場不了了之的對話,我們之間越來越多地發生著類似的對話。我有點累了,我說走吧,我送你回家。在她的樓下,她問我:「你真的不想上去?」我搖搖頭。Barbra又重複了一遍:「你真的不想上去?」我摸了摸她的頭髮,再一次搖了搖頭。她歎口氣,說:「那好吧,你親我一下吧。「我猶疑著。我一直拒絕和她有過於親密的舉動,深恐自己會把持不祝她說:「一下,就一下。」我抱住她,輕輕地親了一下。她閉著眼睛,額頭光潔,小小的肩膀弱不禁風。我心裡湧動著一種剝開她安撫她的衝動,然而,多年來的行為準則形成了一種習慣性的彈射力量,每次我滑落到那邊緣總是被彈回來。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慾望,拍拍她的臉頰,對她說:「好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她點點頭,像個乖小孩,拉開車門上了樓。

公司的業務上了軌道,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每晚都加班到深夜,忙完了,想給Barbra打電話,又怕吵醒她。忙過這些天之後,我決定給Barbra一個驚喜,於是在一個旅行社報了名參加週末香港購物休閒遊,我興沖沖地要把這個消息立刻告訴她,可是她關機了。我心裡瞬間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我用了所有可能聯絡到她的方式,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

Barbra再一次消失了。在我為她租的小公寓桌上我發現了一封信,這是我第一次看到Barbra的字跡,有點稚趣的字體。你能想像她的小手寫這些字的樣子。在信裡,她說,親愛的Mark,我去西藏,就是想在一個離你很遙遠的地方問問自己,我究竟愛不愛你。也許,像我這樣經歷過太多男人有太多慾望的女人的愛並不值錢,然而在西藏的日子時,我是如此想念你,又如此絕望。我發現我遠比自己計劃得更愛你。我知道你所固守的東西讓你永遠不會真正接近我。所以,我唯有從你的生活裡退出。我還是去新西蘭了,對不起! 收到這封信的很長時間裡我處於失語狀態。那天辦公室裡不停有電話接進來,不停有公務要處理,秘書不停地提醒我在什麼時間約了誰。我混沌地說著該說的話,做著該做的事。與此同時,Barbra留下的詞句不停地在我腦子裡轉來轉去,我無法抑止地回味和咀嚼它們。我甚至衝動地撥了訂票公司的電話,想要他們幫我訂一張去新西蘭的機票,然而在確認航班的時候,我還是取消了。

Barbra就這樣從我的世界裡一下子遺失了。是的,我從沒真正地接近過她,我甚至懷疑我根本不清楚她究意想要什麼。很久以後,我明白我其實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當我處在責任和愛情的兩難境地,我選擇了一種看似可以與自己的行為準則達成協議的方式,我努力地想要合理化自己的這一次外遇,為自己構建一個精神戀愛的烏托邦。為此我拒絕Barbra的身體,只提供給她物質上的幫助,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高尚的正人君子,藉以逃脫良心的譴責。我卻從來沒有站在Barbra的角度上替她想一想,她不停試探,我不停退卻,讓她在愛情的僵持狀態裡苦受煎熬。我以為自己沒有傷害她,其實我深深地傷害了她,我以為我對得起我的太太,說到底我根本是背叛了她。

一年後,我被調回紐約總部,回到太太和女兒身邊。我拚命讓自己成為一個更為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她們並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我卻需要用後半生的時間對她們進行補償。

如今,每天傍晚,我和成千上萬的人一起在紐約街頭排大隊等待綠燈,滿世界的人都在車裡無望地左顧右盼,電話鈴間歇性地不停作響……太太叮囑我帶瓶桂林辣椒醬回家……剛移民來的老王問哪裡有像樣的中國館子……日子還是那麼繁冗,我卻已經可以與之平和相對。

靜下來的時候,我會想,其實Barbra的出現並不是隨機和偶然的,正是因為我心底本就有渴望,有未死的激情,有一直在積聚而沒能釋放的能量。她不論是誰遲早要來,遲早會像一顆釘子楔進我的世界,就彷彿是上帝派來的人,專為消耗和消滅我心中潛藏的能量、最後的激情、衝動以及對可能性和意外的期盼,讓我可以平靜地安於現有的一切。她同時帶走了我曾經為自己的道德操守而引以為榮的那點點良好的自我感覺,使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自己是如此自私。這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外遇,它逼使我直視自己靈魂裡的陰霾。

聖誕節,女兒突發奇想提議去新西蘭度假,太太也隨聲應和。「新西蘭」這三個字讓我分外敏感,可我找不出理由拒絕這個要求。

在新西蘭的街頭我下意識地尋覓Barbra的身影,每個過往的華族女子都讓我心跳一番。我仍然無法忘卻那個精靈。

而,她在哪兒?她還好嗎?願上帝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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