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棄,我們在跟誰告別？

老道所在住宅小區的網絡論壇，常會出現一些這樣的話題，抱怨“晚上青蛙的叫聲令人不能入睡”、 痛恨“早上睡不夠，常被鳥兒叫聲吵醒”...等等。這些都是事實，小區有十五年歷史了，十年樹樹，這裡綠樹成陰蔽雲蓋日，引來眾鳥棲息其間；青蛙則是由於小區有大型人工湖，一些封閉小區內部還有相對小型的精緻水榭，加之全小區植被根深播遠，蛙蛙們樂在其中，自然之理也。然而，這些小東西們那裡能想到，它們肆無忌憚的唼喋啁哳，已然讓這裡神經敏感的人們芒剌在背忍無可忍了。

當然，也有人將小動物的喁喁私語，當作是自然之音而坦然接受，甚至有人更是奉之為“天簌”，視若珍寶！這的確有不太和諧之處，同樣的事，不同人各有對待，竟有如是天壤之別，令人歎息。也難怪莊子對“天簌”的解釋是“吹萬不同”，然後“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就是說天簌之音各有各聽，自擇其所好，而厭其所不好。呵呵，看來有人討厭鳥語蛙聲，本是有來歷的啊！竟然還與莊子暗合！

不過，我們卻要好好想一下，真的沒有了這些，全世界的鳥兒都沉默了，蛙兒不出聲了，甚至連莊子曾提到過的蟪蛄，也都只剩下喘氣的氣力了，我們還能有什麼？

身居於象廣州這樣的超級大都市裡，人們在享用豐厚的物質積聚和層次紛繁的生活方式之餘，常常抱怨石屎森林的種種弊端，這不免有點矯情，但也不啻矯情，也有實情。老道有一位雅友，喜愛住在深山老林，然而被世務所囿，不得以每年也有一半時間住在廣州。他對居住在廣州的最大感慨是，這裡氣不夠，常頭暈，還特別強調這完全是生理而非心理的反應。這恐怕只有像他這樣的人才會有的感覺，原因是他有一半時間呆在深山裡，到這裡就形成了差等反應。

這就是實情，這裡的人們，已經一步步被環境所塑造，成了缺氧動物還不自知。這讓人想起那個青蛙在慢熱的水中被煮熟的故事。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可怕的現實，我們並不知道我們正在失去什麼。廣州在這十幾年時間裡，城市建設變化巨大。有數據說，十多年前，廣州20層以上的建築物只有約3000幢左右，現在這個數字已超過一萬，而且仍在以更高的速度在增加，還有數不清的已建成和在建的架空道路。如此，城市的上空，已經仄迫非常，地面缺氧在所難免啊！

面對此種不可逆轉的巨變，蠅頭小民只有百分百的無奈。老道的一個舊同事，本地人，原住西關老城區，下崗後靠在自有私房開雜物店來維持一家生計。但幾年前的一紙拆遷令，讓他本來僅能勉力支撐的一家成了斷梗飄蓬。遷居城郊後，已沒條件開店，他只能每日四處尋覓打短工的機會，有一頓沒一餐的。他跟我說，他現在最痛恨的，就是建築工地，每見到一個新開工的工地，都會想盡辦法進入裡面去撒上一泡尿，他只有以這種方式，來發洩深埋於心底的怨恨！這件事，很幽默，但也很黑色！

這裡的世界讓人無奈，卻是很精彩。我們每個人，都不得不以一種不鍵全的狀態參予其中。老道以前在學校時做過全息攝影實驗，全息相片的膠片與傳統相片的膠片不同，它即便是被完全損壞了，只剩下一點碎片，也可以將原照片復原，只是清晰度損失了，形狀也會失真。這跟我們這些生活在斑駁陸離燈紅酒綠的大都市中的人很相似，形存神離，我們正在步步遐棄的，是一個全真的人。存留於身的，除了虛飾與矯情，卻還有那日夜湧動不已的——“欲”，這就是碎片的人，一種慾壑難填的動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