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枯蝶于飛

文/指尖

時光勻速退後，許多新的經歷沖斥著舊的記憶，這樣，那些過去便被慢慢地隱藏起來，成為我們的口頭故事或者他人詩行裡的傳奇。

當我們回頭張望，隱隱青山，悠悠流水，哪一句是我們的心頭的喜愛，哪一處是我們靈魂裡的疼痛，好像所有的所有都被時光帶走，霧藹深處，朦朧的年華正好，巧笑輕聲，顧盼生輝，都因著那個叫做青春的東西。低頭的時候，看見河岸上搖曳的衰草，熟悉若我們頭上的華髮，稀疏，枯乾，在漸漸寒冷的天氣裡，蕭瑟成一種悲涼的模樣。

不禁疑問，若我們生來便只這般蒼老枯焦，不曾經過豐美的少年，多姿的青年，雍榮的中年，可會為年華的疾走而心生遺憾，為逝去的青春流連忘返，若，我們不做旁的，只做一隻枯葉蝴蝶，只為著簡單的生存，隱藏起所有絢麗的內裡，匍匐於千瘡百孔的老樹虯枝間，委屈自己，偽裝自己，隱藏自己，默默地渡過漫長而艱辛的一生，能否？

初次，知道枯葉蝴蝶，疑竇重重，或許恰每一隻蝶那般，帶了輕薄的翅，掠花而過，穿溪而走，枯焦也不過瞬間的危險時分。或許，它依舊美麗若錦帛上的描紅，只不過被人為地標上這樣的名稱而已。直到，我看見了許多的枯葉蝴蝶的標本，看到那麼多暗淡的身體，在它們失去生命後，被壓在透明的玻璃下面，框上美麗的塑料，作為一種生財之道展覽在人們面前，我才知道，錯在於我的曲解。再沒有那種的生物會以終生醜陋來換取一生的沉默，安然，散淡，鮮為人知，不張揚，不率性。誰不是為著一刻的美，拼卻一生的力氣？哪怕，從此生命截然而止。

想來，我們人無論如何都做不了蝴蝶，即便梁祝那樣的蝶，也不過神話故事裡美好的想像而已。那樣若尋常得遇的任何一款蝶均相似的想像，都可博我們幾掬熱淚，幾番心潮。許多年前，我的工作單位臨山而居，每到暮春，柳絮飛揚，桃花落盡，便有成群的蝶貼著我的窗稜低低地在樹叢間舞蹈，它們跟柳絮落花們摻在一起，看久了，你便分不清眼前是花是蝶，都是飛舞的精靈，在春天，給你的生命點綴一些亮色。也有落群的蝶，或許藏在夜晚的樹間花下，或者折翅而亡，在早上的時候，我們常常會看到它們的屍體，柔軟的翅膀，僵冷的肚皮，還有依舊鮮艷的花紋，我會將它們跟粉紅的落花一起掖進厚厚的書裡，或許是一本心思繁雜的日記本裡，見證某一段得意或失意的時光。

如此說來，我們遺憾到連平常的蝶都做不了了，峨眉山間這枚珍貴稀奇的蝶，更是不能夠了罷。

枯葉蝴蝶，無緣得見，遺憾終生。我或許只能從平面的標本和簡單的資料中，來瞭解和接近它，在它身上，我隱隱約約地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它不是身體裡發出來的味道，也不是因為太頻繁地與它的同類相見而生出的熟稔，這是一種心領神會的熟悉，若我此刻，坐在屋子裡，遠離那些自己曾無比嚮往的場合，遠離那些可以使我感覺成功的讚譽，安靜地藏在一個小地方，一頁頁翻看這些若枯葉般的蟲體，心裡並沒有動盪或者為如此的選擇而後悔莫及。

一具生命，若它天生就是為著隱藏而活，這本身就有些禪的意味。我是不參禪的人，也不懂得禪，在生活中粗枝大葉，可是，枯葉蝴蝶的恬淡和隱忍，讓我看見一個天生的智者，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天下，誰都為撈得一星半點的利益而爭鬥，在這樣的爭鬥中，那場不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只有它，枯葉蝴蝶，拋切美麗，來換取生命的長久。它用它醜陋的外表，遮蔽了鮮活的生命，它站在高處，看客般用眼神記錄著生物界中的殘忍和無情，她用沉默來哀歎旁人的衝動和貪婪，它看見許多短暫的生命，落在它的身旁，它聽見許多的悔恨，丟在經過它的路上，它知道，生命中，輝煌是很重要，可是簡單才是快樂，放棄才是擁有，保持一顆散淡的心，得失不記，平淡，才是幸福。

或許它是淒涼的。美麗與它終身相隔，這樣枯焦的外表甚至難以得遇一場怦然心動的愛情，可是，這些在它看來都是身外的虛名，它更注重內心的充實，它跟厚厚的落葉擁在一處，慢慢地等待著被腐化的那刻，在那刻，它的身體是完好的，沒有一點被摔打過的痕跡，沒有一絲傷痕。當生命最終歸於生命，完美無缺，不正是我們一生所追求的嗎？

我曾以哀傷的心境，說，願意做某人的枯葉蝴蝶，心甘情願，被他捕捉，剖開層層偽裝，緊貼於他滾燙的掌心，讓我美麗的枯槁與憔悴，熏紅他的雙眸，然後，闔上我千年不變的深情，成為，他今生唯一的標本。於今看來，愛情不過是一個人一生中稀薄的點綴，與厚重的生命比起來，它太輕了，輕的連一句誓言都不值得相信。

只是，我依舊願意做一隻枯葉蝴蝶，安然，恬淡，低調，沉默，簡單，若，每一片落葉，在漫漫地生命長河中，不計較得失，不在意傷痛，不理會紅塵俗事，安靜地將自己好好收藏，安靜地等待，腐化的那一刻，安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