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守侯玫瑰花落梔子花開

一

這個夏季多風有雲。我時常站在宿舍七樓的陽台上，看隨風搖曳的連衣裙，在太陽的照耀下，散發出淡淡的肥皂味道。

我喜歡這種味道。

我，是二十歲的江南女子。忠愛亦舒，遠離父母。要在這座北方小城彌留四個夏季。時常從陽台上俯首這多雨校園雙雙而過的情侶。心裡美美的想，什麼時候，我也能偶遇一份屬於自己的浪漫？

下課以後的我脫掉鞋子，習慣獨自一人，坐在如此巨大的樹蔭底下撒歡兒。深深切切的期待那片片蔭涼能像喝了一大口雪碧後的輕快滋潤。豎了耳朵，隔了怎樣班駁的空氣，有人細語探問。同學，可否，做我的模特兒。

我回頭，霎時的眩暈。慌忙起身，放芊芊十指在衣襟處躊躇糾結，抬了神采的眼，碰觸他的眼。

他拈笑，又迅速轉而其他。

我假裝思考，然後不緩不慢的朝他點頭，說，好。臉不紅，心卻亂。跟在他身後，看他那麼溫和的頭髮被東邊吹來的微風掠起。明朗的笑，點點金黃般蕩漾，餘波沁心。

胸中竟然是哽咽。半年來，那帶鎖的日記裡，密密麻麻湧動的，都是他的名字：這個比我高一級的男子，他叫白威；他喜歡黑色；他喜歡長髮披肩長裙飄飄的女子；他最愛看杜拉斯的小說；他是校足球隊的頂樑柱；他喜歡攝影，他喜歡在樹影蔭下尋求靈感……。

而後他便邀請我一同去木蘭山采風。照片上的我手捧一束束紅紅紫紫的花兒，絕美的輪廓。有明媚的太陽灑下來。那蔓延藍色天邊的眼神，是希冀，還是自己按耐不住的心跳？

二

中午竟睡過了頭，上課鈴聲響起我還在匆忙忙往教室趕。教室拐角處有一個男生的背影高大大的立在那裡。我無暇顧忌，只低著頭轟轟的往裡沖。那男生急切切叫了我的名字。流蘇，等等！

竟是白威。心撲撲的跳。他走近。看清了，他手裡拿著一個包裝得非常漂亮的盒子，不會是……

那次照片拍得很漂亮，得了三等獎呢！他說話都是笑嘻嘻的，牙齒潔白，閃著陽光。

哦，是嗎是嗎。心裡沉沉的打鼓，我只顧傻笑。

這個，送……你的。謝謝你。

我害羞的接過盒子，來不及道謝，他一溜煙跑走。邊跑邊回頭向我招手，下午放學，到操場上看我踢球吧。我，等，你。我的臉紅通通的，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不斷的點頭點頭點頭。幸福啊，來得如此速而不及。

那是一盒多麼漂亮的玫瑰干花，上課的時候偷偷下面數，老師點了我的名，流蘇，告訴我這道題的答案。

11。我順口而出。

是啊，11。

整整齊齊11朵代表愛情的火紅的玫瑰，一如少女盛放的心事般燒紅臉頰。

三

白威的球踢得多麼的棒。操場上人頭攢動，那麼多的背影裡，我一眼就能認出是他。我捏緊拳頭，眉頭擰出一朵菊花。白威，加油埃我在心裡默默的喊，他奔跑起來像飛翔的天使。但願我的目光，能是他撲閃的羽翅。

中場休息，我給大汗淋漓的他遞去一瓶礦泉水，瓶壁上留有我心跳的溫度。看他毫不猶豫大口大口的吞下去。我掩住嘴，止不住的笑厴如花。

他過來牽我的手。他的手厚實可愛，赤裸在夏日的記憶裡，是一張永不磨滅的音響書籤。他說他要去比賽。他說流蘇，等我勝利回來。讓你穿上最漂亮的裙子，陪你去放高遠的風箏。

我抿著唇，用力地說，恩。他的手就軟軟綿綿的挽過來。

霎時，天堂，底到腰間。

四

白威在電話裡激動不已，親愛的流蘇，晚九點會直播我的比賽，你一定要看。

從床上爬起來的我輕飄飄走在電教室的路上。路兩旁是密集挺拔的梧桐，濃密的樹蔭遮住我的緋紅面頰。白威他說親愛的流蘇親愛的流蘇。那樣第一次的親密呼喚呵，水果糖樣香甜可口的流淌在螢光的夜。微黃的路燈也一定聽見我的心跳。要不我旋轉起來，怎麼會有斑斕的蝴蝶停在我素色的裙。我忍不住咯咯的笑。頭髮顫動起來。

比賽卻在眾人唏噓聲中結束。

我呆呆的坐在板凳上，閉上雙眼，腦海裡不斷重複剛才白威因受傷失球而惱怒的表情。他可知道，他的一瞥笑，一抹眉痕，都能輕易牽動我的每條血脈，直達心房深處。

同學快走吧，寢室要熄燈了。

一個渾厚的聲音輕輕將我搖醒。恍悟，起了身，逕直離開。

那聲音竟追了上來。同學，這麼晚了，我送送你吧！我停住腳步，回眼望了望他。一個穿著短袖淺藍襯衣，與白威一般高的清秀男孩。我的臉實在寫不出笑意。只禮貌的點頭。他有些窘，銀白的月光下，他的眉很好看，與白威不一樣，是綠潭似的深濃，帶著英氣。

怎麼也撥不通白威的電話。躺在床上，焦急難安。有縷縷月光剛好灑進窗來，絲綢錦緞，嘩嘩的響。想起那個好心的男孩。我竟來不及，說一聲謝謝。

五

雨季之前的五月是校園裡最清爽怡人的季節，到處瀰漫著梔子花馥馥的香氣。走過高高大大的梧桐，校廣播台總有個渾厚的聲音，穿透樹葉的經脈，一遍又一遍，含蓄低沉的朗讀著普希金的詩歌。

我的腳步越放越慢。這個聲音，似曾相識的美麗。卻又一時記不起，耳朵與耳朵，是在那裡紛然遇見。

女伴碰了一下我的肘。喂，想什麼呢？

我趕緊笑笑。指給她看，天空裡，那高高飛揚著的蝴蝶風箏。

可我的風箏呢。

這會兒，他停在哪裡……

……白威回來後，已經很少在足球場上出現。他把自己藏在封閉的實驗室藏在瘋狂的訓練場藏在黑色的風衣裡。我穿再艷麗的裙，歡天喜地去找他。而他宿舍的同學總說他有事出去了，留我一個人愣在黑漆漆的操場上，仰起頭來看稀稀拉拉的星星，星星就刷刷的跌落到眼裡。

白威白威，我撥著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想著他日漸憔悴的臉。心像螞蟻唑食。

那邊卻總是占線的盲音。

旁邊幾個女生經過，小心翼翼的說起，聽說足球隊的白威受不了失敗的打擊，要轉校呢。

苦笑。

原來我在他的心裡，遠不如一隻足球的份量。

在她們詫異的目光裡，拼起命來奔跑。天空飄蕭殺的雨，咬緊唇裙裾濕透義無返顧。愛情無力的身軀，柔進眼裡，一寸一寸的裂斷。酸酸澀澀的癢，怎麼擦，也擦不完。

六

那日上完早自習，回到寢室。桌上依然放著一大束梔子花，竟還滴著晨露，雪白得雪白，翠綠得翠綠，耀眼無比。來不及感動，寢室裡已掀起渲然大波。

這是白威走後的第二個月裡，我收到這個叫沈彬的男生的第十一束梔子花。

姐妹們終於精靈一次，小聲嚷嚷，好像，好像是校廣播台的呢。

眼神燃起，若有所思。

沈彬……

有個渾厚的聲音開始繞耳。

會是那日送我回來的那個好心男孩嗎？

……星光無眠的夜，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裡，給校廣播台瘋狂寫了多少我與白威的故事。我寫，你說好了會等我穿最漂亮的裙，我寫，你說好了要和我去放風箏……我寫著寫著，淚落滿臉。以為只要用心守侯，便能喚回原來愛情的容顏。

當信紙碰觸郵筒的剎那。潑水清醒，白威他已經走了。他不聲不響得走，有個來不及微笑的道別儀式，在他轉身後，已然蔓延成無言的結局。心底瞬息空落，再也找不回歸宿。

梔子花？

我笑。放在鼻下，沁人的清香。

十一束梔子花的花語是——永遠的守侯。

七

紮起馬尾。把裙子都滿滿的壓在箱底，穿清一色藍色牛仔褲，漫步穿行夏日沸騰的七月。

已經收拾情緒，準備徹底遺忘。

卻突然收到一個沒寫地址的包裹。裡面是一條粉紅色，鑲滿蝴蝶花邊的及膝長裙。清香粉藍的信紙上滿是白威的歉意。

親愛的流蘇，等我集訓三年，奪回冠軍，我一定陪你去放蝴蝶風箏。

我按住胸口，輕輕搖頭，淚靜靜流向心臟。想起沈彬的梔子花語。誰在為誰苦苦守侯，花都開好了，飄香四季，卻永沒有歸期。

白威，過往是翻飛的蝴蝶啊，我的風箏注定長不了翅膀，飛不到你要的高空。

寢室裡姐妹在喊，流蘇流蘇，沈彬在樓下等了很久呢。

我擦乾眼淚，轉身下樓。沈彬微笑著向我招手。

忽然想到什麼，止住腳步。抬明亮的眼，望住他的眼。沈彬，你再等等我。好嗎？

蹭蹭上樓，翻箱倒櫃。

八

見我翩然又止。

沈彬宛爾。

其實，我早就賣好了風箏，只等你，穿上最艷麗的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