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

題記：

我是一隻

化繭的蝴蝶

在等待中迷惘

在夢醒中淒惶

在生的愛裡

在死的夢中

一.

又到高考的日子，領導特意為那些考生家長放三天假，讓他們安心在家照顧考試的孩子。今年的天氣對於考生來說的確很正常，不是太熱。聽對門考生講，考場裡連空調也沒有開，只是考試題目卻是一年比一年難。

想起我那年的高考也難，題目的難與不難並不能按每個考生的意願而出，如果太簡單了還會被人比喻成過「獨木橋」嗎？

吃過晚飯，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天邊的晚霞似血般紅艷。

我獨自走出院子。

其實，我除了上班從來不走出院落，對於一個33歲的老姑娘來說，珍惜自己的名聲比珍惜生命更寶貴。

所有的人都戴著有色眼睛來看待我，他們不明白我為什麼到了33歲還不結婚，對於這個問題我只能保持沉默，不管別人給我介紹的男人有多優秀，我就是不願意正眼瞧上一眼，爸媽總是拿一雙憂鬱的眼睛望向我，你不結婚我們老了誰養活？我奇怪這個論調，難道只有結了婚才算是孝敬父母？我守著你們一輩子不是更好？對於我的固執任何人都是無能為力的。

因此我就單身到了至今。有誰可以懂得我的心？

很早的從前，大人就告誡我，離幻想要遠一點，說幻想就像一塊冰，看著晶瑩碰上去會讓你一直冷到心裡。然而，心裡的古老的風花還是搖曳著，所以我總是情不自禁。

走出小院，剛巧遇上一輛的士下來一個熟人，她朝我笑笑，「出去呀？」，我說是。

我坐進了的士，當他問我去哪兒時，我茫然了，是呀，去哪兒？腦子又出現了那雙只能在夢裡出現的眼睛，一雙明亮的可以照見人影子的眼睛。

「去公墓。」，司機吃驚地朝我看了一眼，但他沒有說話，大概在想，這個時候跑去公墓的人一定有毛病，但我管不了這麼多，每天高考的日子我就會來看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因為他，我拒絕再尋求另一份幸福。

下車了。

公墓靜悄悄，我走向那個栽種著最高一棵楓樹的墓地，這是我當年為他親自種下的。已經快15年，墓地的守園人換了三個，這棵楓樹卻始終如一地守護著我的愛人。

六月的天，我看見頭頂的大樹，星星點點的小芽遮滿了樹，這些淺黃嫩碧的小花與晚霞相印，像正在凋謝的焰火。楓樹花是輕輕巧巧的五瓣，萬花齊放的感覺象江南的柳絲才吐綠。楓樹花能開兩個星期，然後新葉就長出來了。等葉片長足，楓樹的種子也成熟了。楓樹的種子有兩片翅膀，像個小小的螺旋槳。風起便隨著飄蕩。六月時滿地都是。抬頭看樹枝，還不斷地有新綠的翅膀生出來。

我的耳畔飄蕩著亮亮的聲音：「萌萌，如果有來世，我願化做蝴蝶花，插在你的頭上，為你開一生的美麗。」

我摸了摸長長的黑髮，頭頂上的一束頭髮用一個漂亮的精製發卡結著，這是我用亮亮為我製作的那只最美的蝴蝶標本做成的，我專門請人用水晶玻璃將蝴蝶牢牢地包裹，它伴隨了我15年，我從來沒有換過別的樣式的發卡。

很多人都說我這個發卡是世上最獨特的一個，我將它當成了亮亮的來世，他的靈魂就依附在這只標本上。

墓碑上亮亮的相片由於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泛黃，不過，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依然能照亮我的內心。

從墓碑上突然飛出兩隻美麗的彩蝶，看著它們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我回到了與亮亮一起捕捉彩蝶的情景，我的思緒也回到了從前。

二.

記得小時候看蝶兒在花叢中飛舞，我常常與夥伴們一道追逐嬉戲，心中充滿甜蜜的夢幻。

最喜歡的事兒就是和亮亮一起拿著用沙布做成的網，在草地上追趕，捕捉最嫵媚動人的蝴蝶，然後兩個小腦袋聚在一起將它們製成標本。

亮亮總是用一雙清亮的大眼睛看著這些漂亮的蝴蝶，傻氣地對著我說：「萌萌，我要為你捕捉一生一世的蝴蝶！」，我感動得淚雨婆娑，伸出一雙胖手幫亮亮擦拭滿臉的汗水。奶聲奶氣氣地對他發誓：「亮亮，我長大了要嫁給你！」。那個時候當然不懂什麼是愛情，這樣的場景不過象兒時過家家。

我悄悄地將製成標本的蝴蝶拿回家藏起來，日積月累亮亮為我捕捉了厚厚幾冊標本，這是我們倆的驕傲。每天晚上入睡前我總會盡情地欣賞一番。有時還會拿出一根小棒，輕輕地敲打著蝴蝶標本，給它們講一天發生的趣事，讀我最喜歡聽的童話故事，我講《白雪公主》《小紅帽》等等，纏著媽媽給我買了所有的童話書籍，由於我讀的故事最多，所以我在班上的語文成績通常排在第一位。

我與亮亮住在同一個院落，上同一所學校，坐同一張桌椅。這樣的好事兒一直延續到我們上初中。我的童年是在亮亮的保護下，還有那五彩繽紛的蝴蝶標本中度過的，童年一些幼稚、美好的遐想猶如一盅盅醉人心窩的酒，叫人心裡癢癢的……

亮亮長得特快，原本和我坐一張桌子的，隨著他身高的不斷增長，他越坐越後，最後坐到了班上的最末一排。亮亮是班上的數學尖子生，最引人自豪的就是他那一雙有神的大眼睛，好像可以洞悉人的秘密，班上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經常給他寫紙條表達「愛心」。不過，所有的紙條都會在放學的時候進入我的視野，我會在第一時間就打消了這些女孩子的幻想。

初三時，亮亮的嘴上長出細細密密的鬍子來，聲音也變得很粗，他還是照樣喊我一起上學，一同回家。星期六他會悄悄地叫上我去野外捕捉蝴蝶。

爸媽為了我將來能考上重點高中、重點大學，時刻都處於高度緊張備考狀態，每當夜幕將臨之時，總是把我叫到跟前，顯露焦灼與不安，像指揮官一樣發號施令，進行學習的「總動員」。

「萌萌，你長大了，別再像小時候那樣與亮亮一起出去捕捉蝴蝶，也不能總是與他呆在一起，別再花費精力玩弄那些蝴蝶標本，把它們扔了吧！」我每次聽到這些話總是很難過，就如有人從我手中搶走最心愛的東西，是的，標本與亮亮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如果失去了這兩樣，我的生命將毫無意義。

「孩子，為了自己的將來，抓緊學習吧！」看我總是不答理他們，爸媽開始限制我外出，每天家裡都要留一人在家看管著，就像看管犯人一樣，我感到特難受，生活中再沒有標本，甚至於連上學放學也有媽媽陪同。

我的性格也因這種壓抑的生活而變得沉默，常常一個人關在房間裡發呆。亮亮在教室裡告訴我，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外出捕捉蝴蝶，要在特殊的時候給我驚喜。我也不明白什麼時候算特殊，我只是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沒有夢，只剩下枯燥的學習，最無聊的拚搏。

功夫總算沒有白費，我和亮亮同時考上了市重點高中，又分在了同一個班級，亮亮成了班上最高的男生，身高一下子竄至1.80米，他被選為體育課代表，每天晚自習之前他的身影總會出現在藍球場上。

看著他健壯的身影在那兒上下穿梭，我的心裡酸酸的，因為我的身高只有1.58米，已經在身高上與他拉開了很大的懸殊，只得用拚命的學習來引起他的關注。我們之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看著我會臉紅，我看到他心兒也狂跳不止，不敢再有小時候的親熱表現，不敢再看亮亮的眼睛。

三.

高二時，我與亮亮分班了，他選擇了理科，我讀了文科，我們倆都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之中，爸媽在生活上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每天晚上做作業時，他們總是陪在一旁，不管我做功課到零晨1點還是2點，他們悄無聲息地坐在客廳看書，哈欠連天也不會自顧自獨自睡覺。家裡的電視只要是我回家就會被關掉，無論是媽媽愛看的電視連續劇還是爸爸最關注的球賽。

他們這種犧牲精神也深深地感染了我，他們這種無聲的做法更讓我好接受一些，青春的反叛心裡好像就這麼輕易地化解在這種無聲的教育之中，我不再與他們唱反調，也不再理那些標本，為了報答爸媽的一片苦心，我將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

我不明白的是，亮亮的爸爸現在總是用摩托車接送他上學放學，雖然住在同一個院落，我與亮亮也很少遇見，有次看見他時，他配上了一幅眼鏡，我心裡感到奇怪，他的眼睛是最大也是最亮的，怎麼會配上眼睛了呢？我來不及問他，何況他爸爸的車也開得飛快。

高三是最後的衝刺階段，我們這些學生都如上足了發條的時鐘，滴滴噠噠地向前衝，準備著在關鍵時刻鬧響青春的顫音。

高三下學期，我們的心都跳進了嗓子眼，感受到火燒眉毛時的那種激迫。我們的精神高度集中在課本上，就連平時吵鬧的同學，這個時候也沒有了爭執的聲音，教室裡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以聽見。

有一天晚上我在書房看書，卻聽到他們在客廳裡小聲嘀咕。

「亮亮的眼睛出現了問題，聽他媽媽講好像是白內障引起的，現在他的視力只有0.3。」媽媽的聲音。

接著傳來爸爸的歎息聲：「唉，不知道他今年能否參加高考，可憐呀，這麼英俊的小伙子居然患了白內障。」

媽媽用手壓著嘴巴低聲說：「噓！小聲點，小心萌萌聽見，聽說他爺爺就是因為白內障引起的眼瞎呢，這會不會是遺傳？」

「他已經做了二次手術了，明天還要去省城再做一次手術呢，不知道結果會怎樣？」爸爸的聲音明顯壓低了。

我聽到這裡再也無法平靜地看書，拉開緊閉的房門，我站在爸媽的面前，兩眼凝視著他們，胸脯急速地起伏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爸媽看我這個樣子也嚇壞了，媽媽走過來，撫著我的肩小心地說：「萌萌，媽媽知道你為亮亮擔憂，如果你想看他就去吧，我們不阻攔你！」

我一陣風似的拚命跑出了家門。

一陣涼風吹過來，有東西從我的臉上滑落，摸了摸，原來是淚，不知何時，我的臉上已滿是淚水，更覺得痛苦已穿透了心。抬頭望天上，一彎新月高高掛在天邊，無數顆調皮的小星星眨著眼睛，看著最明亮的一顆星，我彷彿看見了亮亮的眼睛，他一如小時候看我時無邪的眼神，也像上初中時那火辣辣的眼神，更像上高中時看我時那羞澀的眼神。

現在才發現亮亮已經走入了我的心中，我那少女的心已經為他留有很重要的位置，只因為繁重的學習讓我們沒有機會表達彼此的情感。

我捂著一顆急速跳動的心摁響亮亮家那熟悉的門鈴，不知道等會看到亮亮會有怎麼樣的一種心情。門終於朝我敞開，迎接我的是亮亮媽媽那雙漂亮的丹鳳眼。

她熱情地向我打招呼：「喲，是萌萌？快進屋。」我覺得渾身酥軟軟的，一下子倒在亮亮媽溫暖的懷裡。

「亮亮，快出來，萌萌來了。」他媽媽邊喊著邊將我放在她家的沙發上坐下，亮亮從書房走出來，這還是亮亮嗎？由於瘦弱，他看起來更高了，像一根竹竿立在那兒，眼睛上罩著一幅特大的眼鏡，他冷漠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他媽媽也許是給予我們自由的空間交談，很快退到臥室並關上了房門。

「萌萌，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到我書房來吧！」亮亮終於開了口。

我隨他走進了書房，只見書桌上擺放著一個精緻的標本盒，盒子裡有一隻彩色的蝴蝶安祥地躺著，黑綠相間的花紋，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是那樣楚楚動人。

亮亮撫摩著它，像撫摸著一個嬰兒，極其小心，細緻。他將眼睛朝向窗簾，那白色的紗簾上居然有兩隻與這個標本一模一樣的蝴蝶，它們飛翔在遼闊的綠色大草地上。

他開口對我講：「萌萌，我依照上面的蝴蝶專門為你採集的標本，這是我這些年所做的最滿意的標本，還有許多你沒有見過的蝴蝶標本，我現在一起交給你。」

亮亮摸索著打開書櫃，從裡面抱出厚厚幾冊標本，打開一看，五顏六色的昆蟲標本，讓人目不暇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久久地注視著這些標本，這些標本花費了亮亮多少的心血，以及多少對我的關愛呀，我忍不住撲到亮亮的懷裡嚎哭起來。

亮亮一動也不動，但一會兒就感覺到他的雙手也環抱著我，他為我擦拭滿臉的淚水，小聲地學著小時候的樣子哄著我：「萌萌乖，不哭，有亮亮哥在呢！」他說完這些，自己卻情不自禁地哭起來。

「萌萌，明天的手術很關鍵，如果成功我可以和你一同參加高考，如果失敗我的眼睛就從此一片黑暗，我不會讓自己有一雙漆黑的眼睛活在這個世上的，絕不！」

當時我沒有理解亮亮這句話的意義，由於我們倆的哭泣聲越來越大，引來了亮亮的爸媽，看著才40歲的亮亮爸媽，他們的頭髮居然飄著幾縷白髮，眼角也刻上了細密的皺紋，我知道悲哀的氣氛籠罩著這個家已經很久。

拿著亮亮送給我的沉甸甸的標本悲傷地離開了亮亮的家。

四.

我又投入到了緊張的高考複習中，教室後面的黑板上每天都更換著高考倒記時牌子，當牌子上出現數字7的時候，亮亮從省城回來了。他讓媽媽帶口信給我，約我見面。

在小時候我們捕捉蝴蝶的那片草地，我看見了他，他坐在草地上，背對著我。傍晚落日的光輝印照著他白色的上衣，在紅色光線下顯得神聖不可侵犯，他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落日，直到我走近了也毫無察覺。

我悄悄地走上前去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學著小時候的聲音嬌氣地問：「猜猜我是誰？」

「你不用蒙了，我的眼睛已經什麼也看不見！」從亮亮的嘴裡吐出一句冰冷的聲音。

我尖叫：「不會的，亮亮，你不要騙我！」

他轉過頭來，將大墨鏡摘下低聲吼叫：「萌萌，你看清楚了，我現在是一個睜眼瞎，再也看不見光明，我再也不可能圓大學夢！」

我坐下來，用手摸索著亮亮的眼睛，我的眼淚似洶湧的波濤，我無法控制自己。

我抱著亮亮哭起來：「亮亮，為什麼命運要如此的捉弄我們？」

亮亮像一墩石膏像般地面無表情。

「亮亮，你沒有眼睛我可以做你的眼睛，不要灰心好嗎？」我再次吶喊。

他的肩膀開始聳動，從兩隻空茫的眼睛裡流出了清亮的眼淚，他幽幽地，有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幽靈。

「萌萌，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存在將毫無意義，我的前程就如我的光明一樣永遠只有黑暗。」「不會的，亮亮，你還有雙手，還有健全的大腦，而且，你還有我！」我大聲地向他表白著。

「不要這樣意氣用事，你馬上就要上大學，前程美好，我們已經隔了一條天河，永遠無法逾越，懂嗎？」

我抱緊了他，為他擦拭滿臉的淚痕，他的身體一陣顫抖，伸出一雙手來對著我說：「萌萌，讓我摸摸你的臉好嗎？」

我含著淚答應了。

他用一雙寬大的手在我臉上仔細地撫摩著，雖然是夏天，但我卻感受到那雙放在我臉上的手冰涼。

然後，他開始仔細地撫摸我的五官。

他先摸我的眉毛：「很好，眉毛很細長，和小時候一樣。」

他再摸我的眼睛：「你的眼睫毛真長呀！為何有淚？你怎麼哭了？」

我忍不住傷悲，大滴大滴的淚順著他的手指滑落，打濕了我也打濕了他。

他用另一雙手撫著我的背，邊迫邊說：「萌萌，別哭，你這樣我無法再摸呀！」

他用自己的衣袖為我擦乾眼淚，又開始摸我的鼻子：「鼻子也很挺拔，長得有點像你爸爸。」當他的手下滑到我的嘴時，他反覆地撫摸著，沒有講話。

毫無防備時，他居然將自己的唇壓上了我的嘴，我感覺一陣窒息，周圍的空氣彷彿也停滯了，只聽到他的喘息聲。這是我們從小到大的第一次接吻，而且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之下。

我更本就不懂接吻，他也不懂，他只是傻氣地將嘴壓住我的嘴，我感覺兩個人的牙齒在碰撞，沒有小說中描寫的甜蜜感覺。

我們就這樣碰了很長一會兒，他終於放開了我，很堅定地對我說：「萌萌，我已經沒有遺憾了，你安心參加高考，祝你考出好成績！」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只有幾顆稀疏的小星星向我們眨著眼睛，我扶著他起來，像一對相偕了許多年的夫妻一樣，挪著沉重的腳步朝家邁去……

五.

這次考試我沒有發揮好，因為滿腦子全是亮亮那空茫的眼睛，思想一片混沌，好不容易結束了考試。

下午，我飛奔去找亮亮，這幾天我的眼睛總是無緣無故地跳個不停，我擔心亮亮會出事。

到家時，我爸媽告訴我一個特壞的消息，亮亮跳江了，就在我結束最後一門考試之後!

我和爸媽瘋了似地朝江邊跑去。

已經快五點了，江邊圍了很多人，亮亮的媽媽坐在江邊對著滔滔不絕的江水哭喊著，她的嗓子已經喊啞，只剩下乾嚎：「亮亮，你回來！你怎麼那麼傻？」回應她的只有無情的江水，江水流得很急，江面被風刮起一層又一層浪花，打掏亮亮的船隻總共有五艘，亮亮爸爸遞給我一封信。

信封上畫著一支美麗的蝴蝶，我急速地打開，是亮亮的字跡，信紙顯然被淚水浸潤過，那些字跡已經化開。

萌 萌：

這封信是我眼睛還看得見的時候寫的，那天晚上你離開我家後，我就意思到了自己的手術可能會失敗。因此，我提前做好了準備，我要留自己心底裡最想說的話給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坐在草地上接吻的情景嗎？這封信我一直保留著，等到我應該離開的時候才會給你，現在你看到了這封信，也許就是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因為我厭倦了，忍受不了了，絕望了，我精神崩潰了。

我的視力在上高中的時候就開始減弱，以為是一般的視力下降，後來當眼睛開始疼痛的時候，才發現已經遲了，我做了三次手術，當我在悠久的期待中盼到的卻是一片黑暗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迷茫在早已空洞的眼腔裡，我苦苦地咀嚼，我獨自地承擔，我從失望中強硬地矚望，我曾驚愕，我曾大叫，我曾痛哭，但最終我選擇了沉默，選擇了消失。

請原諒我沒有向你道別，也請你原諒我的冒犯，你讓我嘗到了吻的滋味，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紅塵裡，你永遠是我今生唯一的最愛！我要化蝶歸去，你會看到我漂亮的雙翅，正為你——飛舞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多少次呵，我的耳邊總是迴盪著我們小時候的歡聲笑語，我還可以感受到你溫潤的雙唇吐露的清香；

多少次呵，我徘徊在你的窗外，領略一種千帆過盡皆不是的痛楚與憂傷；我只想留一份刻骨的思念在人間，我不能因為自私而讓我們倆受無盡的折磨。

讓我消失吧！我太絕望，眼前展現的永遠是黑暗，不如讓我消失在人間，或許我可以在下一個輪迴裡再次與你相遇，相愛。

從今後不能與你行走在陽光下，不能與你闊笑在午夜的街市中，雖然沒有承諾，但我會固守我一生的相約。

激情依然。

我心依然。

在感覺裡。

在觸摸間。

我選擇了江水做我的葬生之地，我要讓江水洗滌我的眼睛，讓我來生能擁有一雙最明亮的眼睛。

亮亮絕筆

1990年6月13日

看完這封信，我的淚水滴落在雪白的信紙上，跪對江水大聲地喊著亮亮的名字：「亮亮，你怎麼那麼傻？如果你感應到我的到來，就請你快快讓別人找到你吧，要不我是不會相信你已經離開的，亮亮……」

江邊的人全都加入了喊的行列，江面上迴盪著同一句哭喊：「亮亮，你在哪兒，快出來吧！」

也許是我們的真誠感動了上蒼，也或者是亮亮感應到了我們的哭泣，一隻小船上的魚鉤終於掛上來了亮亮遺體。

可這個時候已經晚了，他已經在江水裡泡了整整8個小時。

我們同時撲向他，他的身體已經被江水泡得腫脹，臉和嘴巴青紫得可怕，我當時就昏了過去……

當哭得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一滴淚可流的時候，我就抱著亮亮的遺像發呆。

埋葬亮亮的骨灰時，我帶著亮亮為我捕捉的幾十本蝴蝶標本，還買了一棵楓樹一起帶著去了公墓。

他就這樣走了，再也看不見我的亮亮為我捕捉蝴蝶，我點燃了蝴蝶標本，看著五彩繽紛的蝴蝶紛紛在火焰中飛舞，似乎看見亮亮走遠，他向我揮著雙手：「萌萌，我等你，在我去的路上等你！」

化成灰燼的蝴蝶隨著風兒全都依附在了我種下的那棵楓樹上，像極了開滿鮮花的的樹。

我站在風中，長髮被風吹起，蝴蝶在我頭上展翅飛翔。

這個故事已經過去了15年，也許現今的科學不會讓亮亮的眼睛失明。但但是，那個年代可怕的白內障的確奪去了我的愛人，我今生唯一的愛人！

風聲中亮亮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萌萌，我已幻化成了一隻最美麗的蝴蝶花……」

我大聲地在這個無人的公墓喊著：「亮亮，等著我，我也會化作蝴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