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收到別人的喜帖，還不是最叫我激動的事。激動人心之處在於，新娘子竟然邀請我———做伴娘：「記得打扮得漂亮一點兒，但不能比我漂亮。」

當天晚上，我竟然失眠，竟然為從不穿高跟鞋的自己，破例買了一雙。毫無疑問，

婚禮上最光彩照人的自然是新娘，但說不定會有穿白襯衣黑西服的俊朗男子，透過人群對我凝神微笑……

傳奇中的因緣際會都是這樣開始的，不是嗎？

身臨其境才知道不那麼好玩，從九點到下午兩點，要亦步亦趨做新娘的小丫鬟，時刻準備著遞粉餅、戒指盒、接手花，又累又餓，還要保持敬業的微笑，陪新人們到曲終人散。忘了給新娘戴胸花，長輩馬上毫不客氣地批評：「哪有你這麼做伴娘的？」

紅包還不可不封；

搶花環時搶不過那些精力充沛的女賓；

即使與伴郎對視，也不「來電」……

接近散席時，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累得快散架了，我咕噥著回應了幾句，就邁開腳步匆匆走開。

此後，再接到朋友的邀請，懂得不再激動，委婉拒絕。

2004年元旦剛過，就有喜事到，又有一對新人「決定於某某酒店舉行婚禮，敬請蒞臨」，這已經是我參加的第二十三場婚禮，別人的婚禮參加多了，總讓人有些恍惚，主角時常在變，不變的是我們這些配角和觀眾，台詞、報幕、謝幕的方式也是驚人的一致，三鞠躬，朗讀結婚誓詞，感謝親朋好友……

看著司儀滔滔不絕的嘴發呆，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叫我。轉過頭去，怎麼有些耳熟？我有些迷惑，看著眼前既不是年輕也不是很老的一張臉。

「優遊，對不對？我還記得你？」他笑。

「請問，您是……」真尷尬，見到陌生人，我總是很白癡的樣子。男方親屬？女方親屬？

「好幾次婚禮，我都碰見你，奇怪怎麼會有那麼多朋友的朋友和你的重疊？」

我想，接下來會說，這個世界真小之類的話，然後，肥皂劇開始上演，而我不得不用「你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位」來回應……

謝天謝地，他沒有，他笑笑，像看一個小妹妹：「你現在不做伴娘了哦？我記得你第一次做伴娘的樣子。」

「你竟然記得？那好像發生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展開回憶。

「那時候我還喊過你，那時候你可比現在苗條，是個很瘦很瘦的小姑娘，樣子又驕傲又倔強，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在新娘後面站了那麼長時間，難道沒有覺得餓，沒有覺得渴？其實我很想招呼你坐下來喝一杯橙汁。新娘有很多人關注，有很多人在旁邊照顧，而且她是那麼幸福，根本無暇顧及週遭的一切，餓、渴、疲勞，她都感覺不到，但我看得出，那時候你很疲勞。我喊過你，但你說的話讓我很震動。」

「我說什麼？」這位陌生人真讓我吃驚。

「你說，做伴娘也要敬業一點嘛！這句話挺有意思。我後來老跟朋友們說起這句話，說起你這麼一個小伴娘。工作很煩，或者追女朋友很累的時候，或者其他一些重要關口，你這句話就會沒頭沒腦地冒出來，提醒我即使是遊戲之作，也要認真對待……」

司儀的話突然結束了，熱烈的掌聲響起來，接下來的應該是高潮節目———新郎親吻新娘了。我扭過頭去，喝了一大口橙汁。

過了一會兒，侍者望著我的眼睛：「小姐，需要紙巾嗎？」

我笑笑：「不用。」

不必再回頭，我知道，那位陌生人已經走掉了，就像我的一句不經意的話，給他的生命留下一點點印記一樣，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他剛才不經意的話，可能是我今天收穫或者這個冬天收穫的最大溫暖。

或許我應該從此刻起留意今天的新娘，不是她的高矮胖瘦———那些已經被太多人品評———舞台上的人比觀眾還要寂寞疲乏，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同樣需要諸多付出，為了她們敬業的演出，呆會兒，當她走過你身邊時，何妨問問她：「站了這麼久，要不要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