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在情愛邊緣
突然之間的沉寂,瀰漫在我和尼克之間。
「我以為你這樣的女人不會問這種問題。」尼克停止吻我,目光卻依舊流連在我臉上。
很想問他,我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女人,卻終究沒有開口。當我們放肆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這種問題不是讓他感到滑稽,就是讓我自己顯得更加愚蠢。
我曾經有負於他,我找不到任何理由為自己開脫。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在一起時,總是痛苦多與快樂,更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分別都是那麼傷心絕望。
尼克摩挲著我的頭髮,說時間過得真快,就感覺剛下過晚自習。還記得那個飄著細雨的黃昏嗎?你的嘴唇還是那麼柔軟,這種感覺只有你才能給我。
我真的感覺累了,這樣永遠走不出尼克的日子。以至於問出「你就不怕你女朋友知道嗎」這樣愚蠢的問題。
十年,從我十三歲開始,我們認識了整整十年。至今仍在一起的原因,不僅是因為我們曾經相愛,而是我感覺他是我的親人,一個我傷害過卻要用一生來償還的親人。
「你這個妖精,你這個妖精。」尼克在我耳邊囈語,他的動作讓我感到痛楚。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一如我的身體,就這樣墮落。
「你倆越看越像兄妹。」亮子一邊翻看從前的照片一邊對我說。
很多人這樣說過,只因我和尼克長得太像。
「夫妻相,情人命。」朱迪一臉壞笑,牙齒磕得酒杯咯咯作響。亮子撇撇嘴,「遺憾啊,一對寶貝兒。」
朱迪和亮子,還有我和尼克,都是高中的同班同學,只是我小他們兩歲,一直被他們當作孩子般寵愛著。高中時代頂風冒雨的早戀風波之後,朱迪、亮子還有我考取了本地的大學,只有尼克去了外地讀書。我和尼克是半年之後分手的,還記得那天他佇立在雪地裡被我的淚水浸泡的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成為我直到今天都難以癒合的傷口。
「真的就只能這樣了嗎?」朱迪帶著遺憾的口吻問我。我點燃一支煙,透過煙霧向她微笑。我也想知道答案,關於這無法預知的結局。
還記得朱迪的婚禮上,尼克問我,「羨慕他們嗎?」我說「是的。」
「那為什麼你就不懂得珍惜和堅持呢?」我無言以對。
錯了就是錯了,再解釋也無法鹹魚翻身。
我曾經試圖去彌補我的過錯,只是老天不再給我機會。尼克說他曾經想過很多種報復我的方式,只是一看到我這種念頭就灰飛煙滅。可他哪裡知道,我早已脆弱得不堪一擊,後悔得一塌糊塗。他的眼神,對我而言就是最鋒利的匕首。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還心痛,自從尼克去外地讀書後我度過的每一天。我會徹夜的失眠或是在半夜突然醒來,我感覺無法呼吸,我幻想自己會突然生出翅膀向那個靠海的城市飛去,那裡有尼克。
我等不及一個星期才往來一次的書信,開始瘋狂地給尼克打電話,可他學校的總機老是占線,我習慣了上百次地按重撥鍵,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聽到尼克在電話那端低聲的咆哮,「你不覺得這樣很無聊嗎?」
我打電話給朱迪,我哽咽著說尼克不愛我了。這倒霉的線路,這倒霉的天氣,這倒霉的鎮靜劑。於是在尼克放寒假回來的第三天,我對他說這樣下去我會拖累你,我還要看心理醫生我還要每天都吃藥,可你卻還要離開還要安靜還要追求輝煌的未來。而我卻找不到未來,只能這樣過一天算一天。尼克,我們分手。
尼克沒有再找過我,這符合他的性格,他一定很恨透了我,恨我背叛了彼此最初的愛情。可我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能給予他什麼,如果我離不開這小小的白色藥片,失去他是遲早的事情。朱迪罵我是白癡,一把打散了我手中的安眠藥,我哭著倒在她的懷裡。
接下來的日子都是空白,我曾經的愛情和所有的快樂一併凍僵在那個冬天,那一年我十七歲。
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我見到了父親,這個讓我體驗到成長如此艱辛的男人,和把他從母親身邊奪走的女人一起來學校看我,我奇怪為什麼我竟然不再恨他們。既然我和尼克都能分開,這世間的愛情又算個什麼東西。
在父親的勸說下,我開始用中藥來取代鎮靜劑,副作用的消失讓我的心態逐漸平和,可卻在夢裡出現了大段大段的回憶,尼克那稜角分明的臉龐,黃昏細雨中的初吻,還有冬夜裡尼克逐漸模糊的身影。我又開始給尼克寫信,淡藍色帶香味的信紙,純白色的信封,只是再沒有寄出去過。
那時候的我已經厭倦了同母親和繼父爭吵,住校的生活使我有大段時間靜下心來看書,儘管這並不是我喜歡我專業。由於高考時的疏忽,我落掉了一道16分的論述題,從此與第一志願失之交臂,如果不是尼克當初的苦口婆心,倔強的我早已選擇復讀高三的課程。可現在我沒有了尼克,我不知道我還能有什麼。
一個人的日子就這樣靜靜地隨時光飛逝,上課之餘我不停地兼職,用來填補寂寞的日子。我不敢去回憶從前發生在我和尼克之間的事情,那個分手的冬夜,我中傷他的言語,就彷彿是我做過的一個惡夢,它讓我無數次在深夜裡驚醒。我學會了抽煙,在漆黑的夜晚看裊裊的煙霧縈繞於指端。
不是沒有遇到過其他的男人,只是沒有人再讓我為之心動,為之心痛。
我試過用很多種方式來說服自己,看浪漫的言情小說,看經典的愛情影片,我發現這只能是片刻的解脫,卻無法讓我鼓起勇氣再重新開始。我再也無法體會同尼克之間的默契,我感到絕望。
大學畢業之後,我在南方呆了一段時間,儘管溫暖的氣候仍然無法激發我對所謂美好生活的渴望,儘管我依舊孤獨。
再次見到尼克是去年年初,四年前我們分手的季節。我拎著微薄的行李走出機場,凌洌的寒風吹著我單薄的衣衫,凋零的樹枝彷彿失戀中女人的身軀,淒美地互相依偎。
回來的第二天,我竟然意外地接到了尼克的電話。
「我很幸運,這麼多年了,你家的電話號碼都沒有變。」尼克的聲音溫柔依舊。我握著電話的手不禁微微顫抖,我想幸運的應該是我,感謝老天,如果我按照原計劃的行程,恐怕現在連行李都還沒有收拾。「我想我們應該見一見,最好是現在。」我的迫不及待竟然讓他笑出了聲,「那好吧,老地方,不見不散。」
我們在BeforeTime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幾年沒見,卻看不出尼克有什麼變化。尼克說他正在我曾經就讀的大學裡當老師,他說在我之後他又相處了幾個女朋友但都好景不長,他說你除了頭髮長了其他的一點也沒變,他說來一杯Cappuccino吧我知道你喜歡。
我安靜地聽他說著,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你,還好嗎?」尼克握住我的手,「真的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麼涼。看來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很想你。」
我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尼克,我從未忘記的男人,可我怎麼能告訴你,我早就厭膩了這另人窒息的孤寂;我怎麼能告訴你,在我枕邊散落著厚重的煙灰;我怎麼能告訴你,我的腳踝上文著的美麗圖案,蘊涵著你名字的英文縮寫。
那一餐飯從中午吃到晚上,我和尼克彷彿回到了從前,一直聊個不停。
尼克說起他和一個女友分手是因為他一直都不肯丟棄我送給他的照片,那個女孩問他為什麼,他始終都保持沉默,最後那個女孩暴跳如雷,尼克竟把手中的暖水瓶朝她腳下扔了過去,於是兩人行同陌路。
尼克還說他早就想給我打電話了,這個念頭始終伴隨著他。在他生病做手術的時候,在他父親患癌症住院的時候,還有很多美好的浪漫的時刻,他都想讓我陪在他的身旁,就像從前上學的時候,他每次都把我吃不完的飯一掃而光,幫我抄筆記,幫我劃考前的重點題,還有情人節時分吃同一塊Dove巧克力,這些記憶中的點點滴滴,就像生命樂章裡勇不休止的符號,儘管時光流逝,卻無法代謝逝荊
而我何嘗不是如此。我依然保留著尼克第一次送我的禮物,一串桃木做的月亮和星星在一起的鑰匙鏈;我會時常翻閱他寫給我的第一封信;我會經常夢到他稜角分明的臉龐;我會在每一篇文章裡刻畫他的影子。然而我卻又是那麼殘忍,分開後竟然連一個電話都沒給他打過,讓他一個人去體味那麼多的孤獨和痛苦。
我謀殺了自己的愛情,被判處剝奪未來終身。
「我不會丟掉你的照片,因為它始終是我的LuckyStar.」我感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的破碎,在尼克執著的言語裡化為灰燼。
尼克陪我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道,清冷的空氣慢慢滲透著我的身體,讓我混亂的心情逐漸平復。美好的時刻總是短暫的,尼克在道別的時候吻了我的唇,就像他說的一樣,我們好像從未分開過。
那一夜我吃了三顆安定也無濟於事,於是點了支煙,打開家中閒置已久的電腦,卻發現心裡很亂,什麼都寫不出來。隨便翻翻從前的文檔,看到了幾年前的一篇日記,日期是我和尼克分手那天,沒有題目,沒有結尾。只有碎碎的幾行文字:寂寞象毒藥,在身體裡慢慢發作,超越死亡的孤獨。
什麼是開始什麼是結束,只有為你停下腳步。
你就是海,氧氣稀薄,我漸漸沉沒,消失在無邊的黑夜。
我突然感覺揪心的疼痛,不忍再看下去。起身穿衣下樓,攔了輛TIXE直奔朱迪家而去。
「回來這麼久怎麼才想起來找我?」朱迪穿著厚厚的棉睡衣,打著呵欠來給我開門。
「還不到48小時呢,美女。」我帶著一身寒氣進門,把從廣州買給她的時裝和我自己一併扔進了沙發。
「賤人,別壓壞了我的衣服。」朱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衝了過來,卻被過長的睡褲絆得腳步踉蹌。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失聲痛哭。朱迪罵罵咧咧地倒了一杯可樂遞給我,「瘋子,虧你回來得早,下個月我和亮子就要結婚了。」
尼克開始每天打電話給我,有時是三言兩語的問候,有時是約我出去吃飯或者看電影。母親臉上帶著驚喜的神色,問我是不是在和他談戀愛。我想她是喜歡尼克的,在她的印象中尼克從小到大都很乖,又是名牌大學畢業,有穩定的工作和美好的前程,如果自己的女兒能嫁給這樣的男人,也算幸福了。朱迪和亮子也開始遊說,給我和尼克展示他們價格不菲的婚紗照,帶我們去他們正在裝修的新房參觀,他們也想我和尼克再續前緣,有個完美的結局。就連我自己都認為,這是上天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