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母親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對於我來說「父親」這個字眼是非常親切又異常陌生的。上帝賦於我生命，卻沒有給予我享受父愛的權利。在我一生中父親僅抱過我兩次。一歲多，我剛剛會搖著小手奶聲奶氣地叫「爸爸」，一場意外的事故就奪走了父親年輕的生命，留下四個未成年的孩子在母親那兒尋求溫暖、尋求愛。 聽爺爺說，爸爸去時，母親昏過去兩天未醒，我趴在母親身旁哭著喊媽媽，母親終於帶著一串心酸的淚醒了過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母親都被這沉重的打擊折磨得日日流淚不已。但面對那個被陰影籠罩的家，她只能咬緊牙關，讓淚水往心裡流。

失去了生活的支柱，母親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撫養四個未成年孩子的重擔。 那年，爺爺已近七旬，一條腿殘廢的伯伯只能拄著枴杖靠一條腿走路，嫁到外地的三個姑姑只有在爺爺生日或正月裡才會帶上一兩瓶酒，或買一兩包糖果，說是來看自己的親爹。而每次來都是放響了長鞭炮讓村中人來看熱鬧，吃過母親盡最大能力準備的豐盛的飯菜，便在鞭炮聲中滿意地離去。從來不曾想過要為那個貧窮的家做些什麼。而母親卻挑起了照顧爺爺和伯伯的擔子。母親主動辭去了大隊婦聯主任的職務在家中、田里、土裡起早貪黑地勞作。 聽姐姐說，爸爸剛去那年，母親帶著我到外婆家去了一趟。回來時，背著一歲多的我走在泥濘的山路上，遠遠地看到前面水庫邊有幾個孩子在玩耍。母親吃力地提著袋子，背著我，匆忙走過去看時，卻見是自己的三個孩子穿著單雹破爛不堪的衣裳，赤著凍得通紅的小腳在溜滑的水庫邊玩泥巴。而那時正值初冬季節，冷風嗖嗖已有點刺骨，且在水庫邊稍不留心很可能就會滑到深不見底的水庫裡去。當時，母親發瘋般地衝過去，緊緊抱著搖著手叫「媽媽」的孩子們痛哭不已。

親愛的媽媽，當時的您，您那顆善良的慈母心，一定被現實的淒慘降到了零度冰冷…… 自從我懂事起，在春耕、雙搶、秋收時節，常常看到母親撫著腫大的雙腿，默默忍受著痛疼。晚上偶偶醒來，黑暗中傳來母親低聲飲泣的聲音。我們姐妹深知母親的艱難，總是搶著幹活。母親卻從來都捨不得我們干重活。每次吃飯，大姐總要先剩上最好的給年邁的爺爺、多病的伯伯和勞累的母親。而大人們總是用滿帶慈愛的目光看著我們姐妹津津有味地吃飯。那時候，家雖然是貧寒的，但因為有愛，在那破舊的土屋中卻時時蕩漾著歡聲笑語……

母親是個有文化的人，深知知識的重要性，她沒有被貧寒的家境所嚇倒，也沒有聽信村人們的「女孩子家上什麼學」的話，毅然讓我們姐妹幾個都上了學。而我們每次考試的優異成績和拿回家的一張張獎狀始終是母親最大的慰藉。記得每次吃過晚飯後，家家亮起了煤油燈，忙碌了一天的村民們在院中聊天、道家常。此時的母親，便就著微弱的燈光仔細地檢查我們的作業。

母親極少打罵我們，而她的話我們卻是能時常記在心上的。母親最大的願望便是看著我們姐妹都能夠考上大學，多學知識、本領，做社會所需要的人，受人們歡迎的人，而不是被從人所排斥，被社會所否定。母親一生中太苦，她便不願自己的兒女受苦。她希望我們能在幸福、康樂中成長。母親給我們姐妹取的名字是：映霞、映紅、映雪、映暉。母親希望我們姐妹能像天邊的彩霞一樣美麗；生活過得快快樂樂、紅紅火火；心靈和思想像冬日白雪一樣純潔無瑕；陽光撒滿我們生活的空間；同時她也希望我們能夠像水珠映照太陽的光輝一樣，以平凡、微小和短暫去證明不凡、博大和永恆…… 隨著姐妹們入校讀書，家中經濟越來越拮拘。爺爺、伯伯的身體也越來越差。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們能吃飽，母親總是以最小的飯量打發自己的腸胃。但家中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家裡勞動力少，地裡的活忙不過來。

為了讓這個家能有點依靠，母親便在鄉鄰們的勸說下改嫁了。 繼父比母親大十二歲，年輕時是地主家的花花二少，後因一個很骯髒的罪名被判了十幾年刑，出獄後便在煤礦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只是他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工作了十幾年，所發工資除了吃飯便逍遙光了。所有家當無非就是一張床、一張舊的小木桌和一口掉了漆的木箱再加些七七八八零碎的日用品。他最大的本事是會偽裝自己。他有一張誇誇其談的嘴巴，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就流露出一種可憐相，以博得別人的同情；他可以用滿帶感情的聲調說一些讓人聽了淚流滿面的話，從而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正因為他有這樣的本事，他用虛偽的外表掩蓋起自己骯髒的一面。而善良的人絕不會把別人想得太壞。

母親總認為「人人都有善根」總認為自己能用一顆善良、真誠的心去改變他的惡習。於是母親不計前非嫁給了他。 然而當善良和邪惡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被毀滅的往往是善者。以後的日子裡，他不但不會給母親減少任何一點負擔，反而常對母親惡言惡語。打過之後還不准哭，不准讓別人知道。他總是莫名其妙地與我死去的父親爭奪愛情，說母親的心裡只有那個死去的男人。他常喝了一點酒，然後借酒發瘋，對母親拳打腳踢棍子抽。而對於這些母親總是默默地忍受，過後用最真誠的話勸說他。而他卻認為這是母親討好他，於是更加得意忘形起來，便 開始了對母親不僅是生理上也是心理上的摧殘…… 母親生活著，生活在黑夜裡，貧窮和無依無靠。母親的眼睛日益失去了光彩，母親的身影更為疲憊不堪，母親老了、瘦了……母親仍然堅強地生活著，只因一種強大的母愛的力量支撐著她。 以後的日子更加清苦了，我們幾姐妹能否上學成了母親最大的難題。母親整日操勞，整夜轉輾難眠。母親病了，幾乎不能再干稍重的活。望著急需物質、精神糧食的孩子們，母親唯有歎息不已，任淚往心中流。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母親照舊點起那盞煤油燈。昏暗的光線下，我們聚在桌旁。母親同我們談了很多、很多。最後守著那盞煤油燈我們都成了淚人兒。誰知那晚的談話卻成了母親與我們的記別。 第二天，母親便帶了一個小小的包裹，早早出了門，便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外村人到我家中帶來：「你媽媽跳河了。」的噩耗，我們才知道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娘。那年夏天，下著暴雨，河裡的水長得好高。我們在雨中哭喊著母親，而母親再也不會醒來。「她去找你們爸爸了。」爺爺老淚縱橫地說。無情的流水奪走了我的父親，又奪走了我的母親。那年我七歲。 失去母愛的日子裡，我們便成了棵棵任憑風吹雨打的小草。但母親早已將堅強的力量注入我們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