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記憶

昨日收拾箱子，在箱底，我的手觸到了一件軟軟的東西，取出一看，是一副紅黑格子的小棉手套。我捧起它，將它貼在臉上，鼻子聞著它淡淡的樟腦味兒，心裡像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一握，淚就掉下來了。

在我心裡，慈愛地為我握著這柔軟的記憶的，是奶奶。

奶奶是在我三個月大的時候來到我身邊的。那時，年輕又忙碌的爸爸媽媽實在無暇正日照顧又弱又小的我，於是他們從山東農村請來了素不相識的奶奶。

奶奶帶大了自己的女兒、外孫和外孫女，又帶大了另外幾個跟我一樣，別人家的孩子，帶起我來也格外順手。她堅持用自己的方式餵養我，卻也將我養得健康可愛。

奶奶是最寵愛我的人，對我的照顧永遠是最最周到的。寒冷的冬夜，鋪好床，她總要先在上面坐一會兒，然後再將我送進已經焐熱的被窩。而第二天一早起床，我的鞋帽衣褲早已被烤得暖暖和和了。許許多多關於奶奶的記憶，如今都被定個在每一個這樣的片斷上面。

那年冬天來得很突然，強烈的大寒流幾乎在一夜之間包圍了我們的城市。奶奶找出幾塊碎格子布，絮上新棉花，連夜趕製了一副棉手套，卻沒成想我毫不領情，根本瞧不上這土裡土氣的東西。還在幼兒園的我已經有了我所謂的審美概念，心裡暗暗喜歡上了小朋友手上那種針織的，上面還繡著小動物圖案的手套。我拒絕戴這副新手套，儘管奶奶苦口婆心勸了那麼久。第二天從幼兒園回家，奶奶握著我凍得通紅的小手，心疼得直埋怨自己。「都怨我這個土老太婆，也不會織毛線，可苦了俺的乖乖了……」她解開衣襟，用自己的胸膛溫暖著我。

這就是疼愛我的奶奶，她就這樣無條件地寵著我。

那副小手套從此被壓進了箱底，因為第二天我就帶上了盼望已久的新手套，上面還繡著兩隻小白兔呢！那是奶奶拿了自己的錢，巔著小腳，跑去百貨店買來的。她沒告訴媽媽，因為她知道，媽媽是決不會允許她這麼寵我的。

我長大了，儘管我哭著不肯離開奶奶，儘管奶奶流著淚告訴我她的不捨，她還是一步一回頭地回到那個同樣令她放心不下的故鄉去了。

獨自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時常想起奶奶。想她的愛撫，想她對我的縱容，想起她說過要等我長大，盼我考上大學、工作，等我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她一定要搬來與我同祝奶奶說，她要享享孫女的福。在她的心目中，我是她最最疼愛的孩子。

我真的為了這個承諾努力著。那年冬天，我去為奶奶過生日，告訴她我們的約定越來越近了。奶奶把我摟在懷裡，就像童年那樣。她滿懷信心地說，「我等著，一定等著住絨絨的新家，送我的乖乖出嫁……」臨了，她又補了一句，「可別讓奶奶等太久了，奶奶八十四了……」

奶奶的確沒有等太久，年春天，離下一個冬天還很遠很遠的時候，奶奶就走了，而她心愛的孩子，不在身邊。

時至今日，童年時的許多記憶隨著歲月慢慢變舊，流走了。奶奶留給我的所有能讓我紀念她的東西，比如她臨走時送我的玉墜子，她親手縫的布老虎，都在淚眼盈盈中好好收起來了。這副小手套成了我最寶貝的東西，一直藏在箱子裡捨不得丟。觸到它，便彷彿觸到了奶奶溫暖而多皺的手，便會想起奶奶溫熱的胸懷和她寵愛的笑容。那麼遙遠，那麼溫柔，而又那麼肯定地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