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現

第一次聽到卡倫?卡朋特演唱的《昨日重現》時，我在讀高中。年輕的英語老師說，給你們放首歌聽吧。於是我聽到了卡倫?卡朋特的聲音，在碎碎的夕陽裡鋪開來，如一襲華美的毯子，上面罩滿高貴的憂傷。

這是一種逼人的氣質，雖然彼時彼地，我根本不知道卡倫?卡朋特是何許人，根本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麼。但那聲音，卻勢不可擋地直抵人的靈魂，光芒四射。

我重聽這首歌，已相隔了十來年。所謂彈指一揮間，也不過是聽一首歌的距離。十來年的時間，她的聲音還溫暖在那種旋律裡，一遍一遍地唱：“聽到愛情之歌，我會隨之吟唱，誦記歌中的每字每句……”而聽的人，卻老了去。

她的聲音裡，有我們熟悉的味道，親切、柔軟，是小時吃過的年糕，是居家時枕慣的一方棉布枕巾。我們在紅塵中走倦的心，漸漸地，在那聲音裡安靜下來：“當我還小的時候，我愛聽收音機，等著那些我喜歡的歌。當它們響起，我會跟著一起唱……”你有過這樣的好時光嗎？自然有過，所以知己。徐緩的曲子，醇厚的聲音，像一塊方糖溶入咖啡，讓人安心，甚至，有幸福的感覺。窗外的陽光，輕如羽毛掉落。一盆水仙或吊蘭，在陽光下舒展。鳥的影，掠過窗前。時光是這樣的安詳，以為的地久天長就是這個樣子罷？此生此世，我都在這裡溫暖地坐著埃此生此世，愛都守在這裡埃看過一部老片。片中男女主人公，青春的時候，是一對戀人。相戀的日子琴瑟調和，他們一起到野外采野花，是那種細碎的小野菊，白的、黃的、紫的，一大片。他們一起在風中唱歌，男孩瀟灑，女孩漂亮。他們一起坐看夕陽落下，聽潮起潮落。後來，戰爭爆發，他們被拆散。再相遇，已是白髮蒼蒼。背景是野外，野菊花們開得正好，一朵一朵，熱鬧而燦爛。他們四目相對，有淚、慢慢盈於眶，卻笑著。許久的凝望之後，男主人公忽然一指那些野菊花，說，你看，小野菊們開得還是那麼好。女主人公輕輕答一聲，是埃遠方，藍天，野菊花。故事至此，戛然而止。我以為，再沒有結局，比這更溫馨的了。所有的顛沛流離又如何？你看，一切都還沒變，小野菊們還在開著，還是昨日的樣子呢。這是多麼溫暖的事情！陪一個在陽光下曬太陽的老太太聊天，老太太說起她年輕時的事，核桃的臉，竟笑成一朵花開的樣子。她說，你不知道呀，我年輕時，手可巧呢，會繡花呢，在鞋頭上繡，在衣裳上繡，在枕頭被面上繡，把花都給繡活了呢。她渾濁的眼，凝望著遠方，那裡面漸漸現出綿長的光芒來。我們不再說話，一任陽光靜靜地落。

“所有美好的回憶，再現我的腦海，如此地清晰，使我傷心落淚。猶如昨日重現”，有些惆悵，惆悵得心滿意足。昨日輝煌，都曾有過都曾有過呵。於是人生完滿起來。歲月靜好。

選自《晶報》作者:丁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