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你隔著無盡的光年

這是一個有點乏味的課程，色彩，主要的內容是水粉畫。

她的專業是設計，在一切都可以用電腦實現的今天，這樣的基礎課並不引起她很大的興趣，她是個偷懶的女孩子。

因為對工作不太滿意，然後就考研了。因為擴招，然後就考上了。

她坐在後排，她總是佔領後排。

他走向前排，攤開畫夾，她才發現，原來他是老師，因為那麼的年輕。

他穿著普通的純棉白襯衫，讓人相信教書是一個高尚的職業。

她開始很努力的畫，但是，她的基本功不好，唯一可稱道的是她畫的靜物的背景，通常在其他人的畫中，是被忽略的部分。

他過來看她，她有些緊張，為自己欠缺的才華。他溫和的指點她，和對他別人沒有兩樣。

她主要的精力，是打一份軟件公司的頁面設計的工，並不見得特別需要專業水準。而且，主要的客戶在金融行業，所以一切創造性的嘗試在這裡都被視為禁地，最大的要求是中規中矩。但是，這足以維持她的學費支出。

不不不，這不是藝術青年的權宜之計，即便拿到學位，境況也是差不多的。

她最經常的裝束本來是男式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她身材纖細，感覺說不上瀟灑，卻有一種嬌弱不勝的味道。

不是她不愛奢華，而是她要求太高，既然無法達到，索性樸素到底。

但是現在她開始想，自己上色彩課的時候，穿什麼。

他注意到她了，因為她總是不自覺的盯著他看，他發現的時候，她的目光就躲開了。在他經過她的身旁的時候，她會低下頭去，讓頭髮遮住一邊臉。

2

她的男朋友在美國，在讀電子工程的博士。

他們分分合合，好了好幾年了。開始是他追求她，她的父母是堅決反對的，後來是她遷就他。

他們是小城市中的中學同班同學。在親友的眼中，他們是很值得羨慕的一對兒，尤其他的前景一片光輝燦爛，而她年紀也不算小了。

她想在北京買一套房子，自己的積蓄足以支付首付的款項，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到美國能做什麼，何況他總在講北美的就業多麼慘淡。

電話中他在意料之中的激烈反對,」你的智商太低了，竟然要做出這麼愚蠢的投資決定」。他不同意她做某件事情的時候，總是以不庸質疑的口氣攻擊她的智商開始。

她本是一個一覽無餘的女孩子，但是現在她的話越來越少。

3

她在學校的研究生部，組織了一個迎新的中秋晚會。

她叮囑學生會的宣傳員，一定把邀請送達每個老師手裡。因為有自己的一個節目，鋼琴獨奏「少女的祈禱」，她想他能看到。

她準備了一條收腰的蓬蓬裙和泡泡袖的白上衣，她心裡暗暗想，這樣的風情，他一定會有所感。

他準時到了，帶著自己的女朋友。

她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過了一會兒，好像才回過神來，他這樣的，怎麼可能沒有女朋友呢？然後她有一種絕望之後的放鬆。

他的女朋友，她想自己的評價一定不可能客觀，她看上很時尚，皮膚白，劉海燙捲了，嘴唇上是鮮紅的唇膏，項鏈耳環戒指無一不少。一身休閒裝穿在她身上也覺拘謹。但是，感覺有些俗，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隨後的舞會上，他請她跳一支舞，這並不是她擅長的。但是他很會帶領，把手輕輕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他們像在音樂聲中輕輕散步。

「你剛才彈錯了一個音符」，他說，但是他的口氣全無責備，反而很欣賞的樣子。

「哦」。

「你學了很久了吧，」他又說。

「哦」。

「總體還是很不錯的」，他微笑了一下。

「謝謝」。太過擔心他發現自己對他的好感，她矯枉過正，表現的有點冷淡。

她把手臂架的很高，不敢太貼近他的肩膀。

4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小單元。

這裡沒有什麼裝飾，牆是白牆，地是水泥地。生活對她來講，不能算太艱辛，但是偏偏她就是這樣能屈能伸。

他的電話來了，第一句就在責怪她為什麼回來這麼晚。

她解釋了一下聯歡會的原因，他說，你還是那麼虛榮。

她又噤聲了，和他在一起，她發現自己太多的不完美。她越來越不喜歡自己了。

「怎麼又不講話了，真掃興」。也許，他認為她的話少，是因為愚笨吧。

5

除了上課，她沒有過多機會遇見他。

她在三聯書店，翻看一本關於建築風格的畫冊。一隻手碰巧和她同時取一本書，手腕上帶著一個毫不張揚的鋼質手錶，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們眼神中一瞬間的驚喜誰也來不及掩飾。

從書店出來，「你請我吃冰激淋吧」，她說，她不捨得就此作別。

「為什麼呢？」他有些調皮的問道，不似課堂中的內斂。

「為了這午後秋天的色彩」，她眨眨眼。

他們踏著落滿法國梧桐葉子的人行道，步入不遠處的一家「31種口味」小店。

她要了一個香草球，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略略側身，把手隨意的搭在她的靠背上。他是喜歡她的，他的肢體語言說明了一切。

她吃的很香，發現他一直在看著自己，有些自我解嘲的說，「這是我的最愛，原諒我」。

「你總是無憂無慮的，真好」，他說，用手替她攏了一下滑到前額的碎發。

啊，無憂。她怔了一下，她經歷了離家，失戀，復合，辭職，考研，打工，責難。她留給他的感覺是無憂。對她這樣一個渺小的女孩子來說，這是對抗所有的不如意的最溫柔的姿勢了。

她笑了一下，毫無心機的樣子。

她從書包中，拿出自己給網站設計的logo的彩樣給他看。他很認真的看了一會兒，說「能看出作者的細緻和單純」。過了一會兒，他補充道，「裡面有一種成年人的天真。」

一時間她很想握住他的手，但是她注意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她攥了一下拳頭，然後托住自己的腮，低頭看著小樣，「我並不是像色彩課上那樣差哦。」她的語氣很活潑，但是她眼中有霧，他也許沒有看出來。

6

他向系裡的老師發出了大紅的喜貼。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沒有特別不快樂。

聖誕節快到了，她的男朋友要回來了，按照計劃，他們也將辦理結婚手續。

他們曾經那麼的接近，但是又有著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因為，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我在你身邊，而你不知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