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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上了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有些代價是必然的,就像時間和生命都是無法逃避的東西,愛也和痛一起,終將把我們握在掌心。想想那些愛過恨過的人吧,想想那些寒過暖過的日子吧,不如此,我們又怎樣去記憶穿梭而過的時間呢?

安潔熱線:

我特別想約一個人到衡山路上的SASHA吧去坐一坐,就坐在庭院裡白色的鏤花椅上,任憑某一片秋葉滑過肩頭。我們會在秋葉飄落中漸入佳境。我相信那個人應該會喜歡這都市裡的鄉間城堡,棕色的木柵欄,白色的粗礪的牆壁,當然還有味道不錯的咖啡。哦,對了,他肯定更喜歡茶,含蓄,雋永。那就來壺荼吧。時間嘛,就定在星期六。

1星期六的神秘約會

裡皮就是把我和大軍安排在星期六的。

我到現在還是滿心希望電影院在星期六,最好是黃金院線經典回顧的小包廂裡,重放那部美麗的影片《最後的金黃色》。許多年前,我曾被索非亞·羅蘭主演的這部電影感動得熱淚盈眶。其實直到我和大軍的故事發生之前,我尚未真正體會到那部電影的真實情感,只是感受到它的淒美的名字。

窗前的梧桐樹在秋風裡搖曳著。我忽然弄不清楚,星期六是在從前還是未來。

陽光透過正在向金色衍變的枝葉,灑進窗來,星星點點,落在我的桌上;有點溫馨,有點淒涼。在這座城市裡,有許多大軍的朋友,如果他們知道有個女孩在翩翩落葉裡想他,一定覺得不可思議,但我只要大軍感到安慰就好。

事實上,裡皮安排的星期六早已是過去時。

那是初夏的一天。裡皮神秘兮兮地對我說,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吧,一米八十的個兒,人很帥,是出版社的編輯,這不重要,關鍵是,人好,心正,跟你有點像,特疾惡如仇,所以至今連個職稱都沒撈著。裡皮是北方人,跟大軍似乎是同鄉,說起話來字正腔圓爽爽氣氣。

裡皮充滿欽佩又不無惋惜地介紹著大軍,我卻在想,一個朝40歲上走的男人,什麼都還沒有,幾乎難以立牢腳,難道女人跟了他去同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嗎?裡皮你別以為我經常在報刊寫點純情的文字就以為我不食人間煙火。我忽然很想讓裡皮們瞭解,我其實也是個極通俗的女孩;通俗女孩所想的一切我也不是不想,只是我沒有她們單刀直入拳腳利落,所以,裡皮你別把自己真當成那個意大利足球隊主教練裡皮,叼著雪茄,西裝革履,總是把我和他一起看在精神的雲端,讓我高處不勝寒呢。

何況,你還說這個男人住了半年的醫院在做透析,雖說就要出院了。但我始終覺得,有病的男人就像好好一棵樹傷了根,讓人不敢依靠,又不是女人,弱不禁風還能聯想到黛玉葬花的纖纖風姿而引起憐香借玉之情,大老爺們可千萬別病歪歪的。

裡皮似乎察覺了我的心思,解釋說,其實我只是想讓你們認識認識,相信你們會談得來,成為彼此欣賞的朋友,也未必非得是那種關係。這個大軍如果你不知道他有病,看上去絕對很男人的。

不管裡皮怎麼說,我打定主意不要去認識這個叫「大軍」卻又是生病的男人。

你是不是好幾年前在晚報上寫過一篇關於電影《最後的金黃色》的文章?裡皮真的叼了一支雪茄,他換了話題。還是人家大軍告訴我的,我跟他一提你,他馬上就說:是不是那個寫《金色不是夢》的女孩?

那篇豆腐乾文章擠在報紙的一個角落裡,怎麼會有一個男人偏偏看見了?這事兒過去了許多年,還有人記得那麼清晰呢!我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

大軍還說,能寫出那樣文章的人,一定是很善良很有情調的女孩。你在文章裡說:是友情?是親情?是愛情?似乎是似乎都不是。管他有沒有血緣,只要愛就夠了。裡皮說,這些話是大軍背出來的。我的思想又走進了索非亞·羅蘭飾演的女主人公,那個帶著雙目失明的兒子去尋找肯為他治眼睛的「父親」的電影故事裡……

既然大軍記得《金色不是夢》,那我就相信好男人絕不僅僅在電影裡。我忽然眼前一片燦爛,覺得人活在世界上竟有許多意想不到的美麗的事情。

2一個星期的漫長等待

裡皮說下個星期六我把你倆約到一起見面好嗎?那當然。只是我不好意思說,裡皮你幹嗎把約會安排在下個星期六呢?一個星期的等待是不是太長了點兒?

告別裡皮,我走上馬路,任初夏的風飄逸著我的裙角,心情就像豆芽張開綠苗的小手,向世界歡呼。喧鬧嘈雜,車水馬龍,一切變得柔和動聽了,連街上互不相干的陌生面孔,都變得親切和藹了。我愉快地朝那個星期六走去。

一連幾天,我的心被下個星期六充滿著。

我想,跟他見面時該穿一件什麼衣服呢?

他一米八十的個兒,我得酸著頭頸從仰角看他的臉,是冷峻還是溫和呢?

他的聲音是那種高亢洪亮的還是低沉富於磁性的?

總之,我把裡皮的介紹和描述未敢遺漏地加以拼接組合,使之成像,使之立體,使之栩栩如生。我默默地祈禱下個星期六千萬別下雨,千萬別陰天,千萬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裡皮說,他需要新鮮空氣。天好我可以走到戶外坐在一片草地上,望著無邊無際的蔚藍色,從那部金色的電影說起……

星期六終於來了!裡皮卻沒有給我任何消息。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枯坐乾等一個整日,暗暗罵裡皮言而無信,也罵那男人。罵他什麼呢?我不知道該罵他什麼。然而我的失望與憤怒卻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裡皮,或許他只是隨便說說我卻當真了。對著鏡子裡失落悵然的臉,恨不得給這張自作多情的臉刮記耳光,把有關大軍的種種徹底趕跑,絕不再為那個失約的星期六付出任何好的壞的心情。

雨點敲打著窗子。我不敢出門,我害怕獨自走進雨夜。

電話鈴急促地響起,打破了雨夜的寂靜,我接電話,那頭傳來裡皮的女友壓抑的聲音:小囡,星期六你沒跟大軍見面吧?他……他走了!

我心一沉,剛要問他去哪裡了,淚水卻奪眶而出……

原來在星期六到來的前一天,大軍的朋友們接他出去度週末呼吸鄉村空氣。這幫混蛋忘記了他是個腎病患者,只想到他老婆把他從病床上拉起來在離婚書上簽了字後,他更需要和朋友在一起;只想到他已經是快出院已是恢復健康的人了。而大軍投入大自然就像放飛的鳥兒,一展翅競飛著就此進了天堂。沒有人通知我去參加追悼會,沒有人認為該通知我去,因為我根本就不認識大軍,更談不上生前友好。

3懷念從未謀面的他

許多天過去了,裡皮再也沒跟我提起大軍,有關大軍更詳盡的情況,後來還是裡皮的女友告訴我的:只知道裡皮自己哭得昏天黑地,直後悔星期六沒有把大軍留下來,他說:如果星期六把小囡約來就好了,星期六本該是他們見面的,如果他們見了面,大軍肯定就不會走了……

哦,如果……如果我在那個星期六到來之前就給裡皮打個電話,就讓裡皮帶我去見大軍:如果我放下點無用的矜持,丟掉點庸俗的自尊,主動去看看那個記得錐金色不是夢》的人,這個秋天會怎樣啊?

人的誕生和死亡就在瞬間,人生就那麼一念之差。

誰都不知道我對大軍有一種特別的牽掛,但無論是在他生前還是死後,我們都是兩個世界裡的人,甚至我到底也沒見過他長什麼樣子。

突然有一天,裡皮的女友打來電話問,你想不想見見大軍?我根本沒經過大腦就說當然。女友說她手裡有一張合影,是大軍出事前和一幫朋友在野外拍的,合影裡的他笑得很燦爛。

我終究還是沒有去看照片上的大軍,我在去女友家的半路上又讓出租車掉回了頭。想像中的大軍是沒有邊際的,反正是永遠不可能見面的人,還是留下想像的自由、美感為好。

可常常,到星期六就會有一種無可名狀的傷感,不僅僅是為了一個人,而且是為著既短促又漫長的人生,為著人生中那麼些令人牽腸掛肚卻又不能把握無可挽回的憾事。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有一個SASHA吧,如果知道了應該有另一個故事。我獨自坐在縷花的白色座椅上,想著一個從未謀面、又永遠記憶的人。秋天的庭院裡坐久了,便有了很濃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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