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叔叔之間的肉體交易
蝴蝶飛不過滄海 她見到他的時候,她剛剛十六歲。 哥哥又沒有回家,後母讓她去尋。 十一月的深秋,她穿藍色的毛衣,有中國繡案的麻布裙子,小腿的皮膚裸露,冰冷並且乾燥,風吹過來的時候,可以看見裸露的細小的碎皮屑輕輕振動,有寂寞的聲音。 街上黑黑的,她不想找,也不想回家,蜷縮著坐在街角,雨水開始落下的時候,她遇見了他。 他看見她微微發抖的蒼白指尖,脫了大衣給她披上,然後帶她去吃麵。他穿白色的棉布襯衫。 快要打烊的小飯館,只有不好吃的西紅柿雞蛋面。麵條剩得久了,糊在一起,爛糟糟的,並且她又是不吃雞蛋的人。只是那樣的一天夜裡,她吃了,同時溫暖的流淚,淚水滑進熱騰騰的麵碗中,霧氣迷散,他沒有看見,自顧自的說話。 他對她說,她剛剛像一隻被雨水打濕翅膀的蝴蝶;他對她說,在上海的一處弄堂,有一家好吃的不得了的涼面,沒有鋪面,只不過是個麵攤,幾張油膩膩的桌子,卻總是擠滿人,坐著站著,整個巷子都鮮香盈人,可以吃的十分過癮。若是可以再見,有機會,一定帶她去嘗試。 他送她回家,站在黑暗的樓道中,她問他的名字,他讓她先說。她看他的眼睛,黑暗中有微微的藍色,單純並且敏感。她忽然伸手去摸,單薄的皮膚潮濕並且溫暖,睫毛在她手中驚恐的眨啊眨的,然後平靜。這時候,她可以摸到他的眼球透過皮膚不停的游動。 為什麼蒙住我的眼睛? 猜。 嫣然。他的嘴角透出得意的輕笑。我看見了你手鐲上的字。 她笑。 …… 他終於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單單告訴她,他有一檔十點的廣播節目。 如若說出,恐怕比較容易遺忘。還有,你要懂得愛惜自己。 她撫摸著銀鐲上的名字,她沒有說。鐲子是母親留給她的。 哥哥其實在她出門後就到家了,只是,沒有人去找她。她的感覺很平淡,平淡中隱藏內心,然後感覺這樣的一種內心有開始蒼老的氣息,漫漫瀰散的一種氣息實際是麻木。 她仔細的搜尋十點檔的節目,小心的辨認聲音,漸漸認出來,認真地聆聽,一聽便是三年。她漸漸的瞭解點點滴滴的他的訊息:滄海……大她四歲……市裡的一所大學……國際貿易專業…… 她聽他的節目,給他寫信,署名蝴蝶,再聽他在廣播中的回復,聽他開玩笑的調侃:蝴蝶遇見滄海,會不會有蝴蝶效應的產生,然後再寫。忽然就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平淡,有人關心並且交流。 她想她是寂寞的,渴望被關心,但是又不要別人刻意的關注,所以她本身就是矛盾的。 她考進他的大學,進國際貿易的專業。她的哥哥進了班房,終於不再需要她三更半夜的去街上找;父親再次離異,而後遭遇車禍,癱瘓,就在她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天。 悲傷的哭不出來,她迫切的想見到他,但是未能如願,他畢業,回了上海。她用手指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和上海有半隻手指的長度,不遠的,只是,又是四年。 一個幾乎不算親戚的叔叔開始負擔她和父親的費用。 她每個月的最後一個週末會去叔叔的別墅,用叔叔給她準備的牛奶洗澡,噴叔叔喜歡的濃烈CD香水,躺在叔叔的身邊,拿叔叔給她的錢和珠寶去繳父親的費用。 叔叔是真心喜歡她,離了婚,一心等著她嫁。她不要,也不說,因為不愛。 黑夜中的她嫵媚並且疼痛,像一隻魚,遲了一步,沒有隨海潮返回,被晾在沙灘上,也沒有力量掙扎,微微顫抖,落拓流離——她瞥見自己血液粘稠的芳香。 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付出的,所以,她不哭,也不怨。她再次體會到自己深深的寂寞,微微的笑,有一種荒涼隱隱醞釀,潮濕並且冰冷,像一隻裝著水的瓶子,為了防止水撞擊瓶壁發出聲響或者水劇烈震動溢出瓶口,她努力的維持,然後感受到水流過身體的寒冷。 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生活,在學校,她是優秀的學生會主席,平日中素面朝天,沒有男朋友,拒絕一切男生的邀請。 時光翩飛,四年的時間扭轉,她畢業的那個夏天,父親終於病故,她辦理了父親的後事以後,頭也不回的去了上海。學校有保研的名額給她,她沒有任何被吸引的感覺。她清楚的知道,若繼續深造,叔叔便會知道她的蹤跡,牽扯著尋她回來。她沒有留下任何聯繫的方式——已經不再需要的記憶。 她終於尋到他的足跡,四年的時間,成就了太多的事情。 她去他的公司面試的時候,終於知道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止半個手指的距離。他畢業後回上海,接受父親的公司,把一切打點的妥妥當當,資產已經過億。可是她知道,他不喜歡,不是自己的東西。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正為著手成立自己的公司招兵買馬。 他問她,為什麼選擇自己的公司。 她叫他,彥良,你是善良的人。聲音甜美但是單薄,脆生生的裸露。 他反告訴她,你也是,悠悠。記得去買套裝,不要太孩子氣,會不方便。 她笑,是年輕而美麗得容顏,一種甜美可是甘冽的笑容,宛如風中得野百合,有些凜冽的香氣,純淨不可侵犯。 這一年,她二十歲,穿淺藍色的毛衣,有中國繡案的麻布裙子,陽光顯現在她的臉上,折射出消瘦的影像。 這一年,他二十四歲,穿白色的棉布襯衫,已經結婚,是父母之約,雖不滿意,也抗爭過,但最終生活安定。妻子是溫順可人的女子。 悠悠是優秀的,他後來很快聘他做副手。他們這樣的默契,事業蒸蒸日上。在生活與事業的細節中,兩個人都是感性的人,銘感聰明並且懂得運用,一舉手一投足,順暢自若,像一個人一樣。 一次公司的慶功會,晚上一圈人聚在一起KTV。悠悠坐在中間,彥良坐在沙發的角落中。中途悠悠出去接電話,回來的時候必須擠過他的位置才可以。 悠悠喝高了,她看見彥良浸在杯中的嘴唇,突然彎下腰來對他說,你的嘴唇單薄,還是涼面比較適合你。 一股濃烈的酒精氣味夾雜著頭髮上星星點點的海洋味洗髮水的氣息撞在他的臉上。透過繚繞的煙霧,彥良看見悠悠的眼神瀲灩,卻淚珠閃閃。 彥良不說話,擎住酒杯,出去喝酒,很久。然後回來,拖她上車,送她回家。 他提著一瓶酒坐到悠悠的門口,並不喝,使勁攥住酒瓶,只有眼神,在空氣中縱橫交錯。手指的紋路在酒瓶的側壁上扭曲變形,顏色蒼白,在一個又一個的瞬間,刺痛悠悠。 悠悠眼神閃爍,用暖暖的姿勢撫摸彥良的指間。彥良感覺到她手指間芳香,抵住她,在黑暗中親吻她的指尖,一寸一寸,深入骨髓。她用唇覆住他的眼睛,聽見酒瓶徒然墜落,粉身碎骨。 她終於知道,他是她的劫難。 他們很年輕,很激情,也很感性,於是他們終於戀愛,並且教會對方關於愛與被愛的道理。彥良才明白原來女人是可以愛,可以被愛,可以感動與被感動,感情是需要付出,並且可以有回報的。 他明白女子之間的不同:在於靜怡,就是淡淡的水墨,婉轉之中會有淺淺的情慾,像褪過色的照片,寂靜的,曖昧並且脆弱。悠悠卻是牆角的苔蘚,潮濕並且陰霾,永遠像個孩子,惹人憐愛。 悠悠忽然之間開始不舒服,胃口極其不好,彥良帶她去看醫生,得知懷孕。悠悠知道,彥良的難處,沒有容彥良知曉,當天便去醫院墮了胎,也沒有多請假。 悠悠不後悔,只是每個月都會劇烈得疼痛。悠悠不後悔,安靜並且微笑的看彥良。 …… 彥良,如果你厭倦了,我會離開,我不糾纏。只是,記得到時候還給我一個孩子。 …… 彥良很晚回家,對妻子視而不見,悠悠開始睡覺的時候必須抓住他的手指才可以安心,他感受到她手指的寂寞,她聞見自己的脆弱。 很多次,她並沒有睡著,聽見他關門的聲音以後,再翻身坐起來哭泣著閱讀或者聆聽。感覺自己皮膚呼吸的聲音,寂寞並且憔悴。 他想離婚,他輕輕的告訴悠悠,他見過的女人很多,可是只有她讓他有安寧的感覺,她是他覺得想結婚的女子,只是他一直懷疑是否真的可以帶給她幸福的溫存。 許多事情是沒有理由和方法去預料的,預知總會讓人思索的太多,變得不敢面對可能存在的美好。 彥良提出離婚,可是離不了,兩個人就在這樣的歲月中消磨。 靜怡的母親跑進公司鬧,一晃眼悠悠認出她正是叔叔的妻子。 她把她的頭往牆上撞,悠悠的腰被辦公桌卡住,發出劇烈的響聲。突然就有血流滿地,粘稠並且血腥,煞人的生命氣息瞬間顯現。 你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選擇我?她流著淚在牆角笑。她是美麗的女子,可是在她最美麗的時間,她最愛的男人不再在她的身邊。 悠悠的身體慢慢沉淪,顯現悲涼的笑臉,聽得見別人的尖叫。 她終於移過身體,負在悠悠的腿上,隱在血液的背後,發出崩潰的哭泣。 子宮損傷的太嚴重,最後的結果就是切除。醫生走過來宣佈的時候,悠悠的目光像水一樣的沒有聲音。彥良看見她疼痛,緊緊握住,不發出任何的聲音和她對視。 悠悠拍拍他,以後的每個月都不會再有疼痛了。淚水一片一片的撞在她的手指上,她感覺到自己手指冰冷的沒有知覺,心篤篤的疼痛起來。 彥良終於離婚,他瞭解到悠悠背後的憔悴。 悠悠,你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你在捉弄我嗎? 我不想告訴你關於任何細節的東西,我只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因為我愛的只有你。 …… 悠悠,我們結婚吧。 你知道上海哪一家的涼面最好吃嗎? 知道,我帶你去,可是我們要結婚。 …… 悠悠不說話,過去抱住彥良,親吻他的額頭,她的唇很軟,很熱,緩緩的在他的皮膚上移動,終於疲憊的壓住他的唇角,淚水飄落紛飛。她感覺到他的身體模糊並且溫柔。 …… 彥良,我終於開始寫這樣的一封信,我在機場的咖啡店裡給你寫信。我自己去吃了一碗涼面,我挑的這家面沒有我自己做的好吃,味道有點清淡。不知道你說的那個弄堂在什麼地方,我只是隨便找來吃的。但是我還是很快樂。 我決定去教書,教山裡的孩子畫畫,給他們看我拍的照片,他們也許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到外面的世界來看看的。這個,也許是我現在可以想到的唯一可以認真去做的事情。不要說我傻,不要說我不懂事。我只是感覺比較累,想離開。 不要找我,更不要等我。你知道嗎?你找不到,從來都是我在找你,從十六歲開始。不要慌張,也不要驚奇,有些刺激注定來的比較激烈。我從十六歲開始愛你,因為那一年的冬天的一碗爛糟糟的雞蛋面。女人也是味覺的動物,所以我貪戀你帶給我的食物。 我是有些絕望的女子,但是我不輕易放棄我可以得到的東西。我很清楚我自己喜歡的人,我清楚地知道我喜歡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一眼,我就可以知道,只要一眼,我就明白我的一輩子會不會和這個人有關聯。而你,是。 我清醒的瞭解,你可以帶給我愛情。我自此受困於你。遇見任何一個人都是沒有預兆的,每一個人隨時都會有意外的發生,出生和死亡也是這樣的意外。我對自己說,我要嫁給你。 我上你的大學,進你進的專業,到你在的城市,卻終於知道還是慢了你。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愛錯或者是錯愛,也不過是由於相遇的時間太早或者是太晚。我預見愛情,卻沒有辦法預見你的婚姻。十六歲那年太早,早的我們來不及相愛;二十歲的這一年,卻終於晚到你已為人夫。我想,或者我們之間從來都不合適愛情。 追隨你的時間,我陷入叔叔的沼澤。離開似乎是終於吐出口中的泥漿,爬出來,大口的呼吸。我以為一切可以結束,卻料及不到你的結婚。我不後悔,因為我相信很多年以後我還是會想起你。我只是有一些心痛,彥良,你終於永遠欠我一個孩子。是不是,如果那個孩子在的話,今年就可以四歲了。時間真的很快的。 彥良,我終於可以鼓起勇氣離開你。我們是不同的人,我配不起你。我是蝴蝶,你是滄海。可以有蝴蝶效應,可是,彥良,你知道嗎?蝴蝶飛不過滄海。 我發現我能夠哭泣,但是沒有眼淚掉下來,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的生命,讓人恨不起來。我觸摸到自己的殘缺。 讓我們慢慢的忘記吧,這樣會痛的輕一點,時間很快的。 時間太倉促,我們亦不需要告別。 …… 彥良在走廊的盡頭看信,心頭冰冷,呼吸沒有力氣,耳邊喧囂的聲音:一個男人拖住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阻止她的離開,女子掙脫不掉,緩緩的停止。 如果我們的孩子不打掉,現在,都可以打醬油了。 男子終於放手。 …… 悠悠終於消失,無影無蹤。 生活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人,都是無法預料的。 彥良將公司交給朋友打理,離開,一路到拉薩,停下來,在其中的一間小學教書。教那裡的孩子畫畫,給他們看美麗的和照片。孩子的眼睛中有淡淡的藍色,純淨甘冽。 他的手機經常響起,他會習慣性的微笑拿起,聆聽那一端的沉默,然後等對方的掛斷。 他始終相信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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