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如懷念

我總記得小時候，與同學們一起上學的情景。尤其是那個女孩。當時從小孩子的眼光看，那個女孩非常漂亮，長著圓圓的臉，紮實著長長的辮，穿著花花的衣，走著靦靦的步，一付靦腆的含苞欲放的閉花羞月的形象，非常惹人喜愛。當時，我們上學都是一起走路，但是她總是離男孩遠遠的，隔那麼幾步遠，你走快，她也走快。有時候，男孩捉弄她，她也裝著生氣的樣子，把你往死裡罵。但是，罵歸罵，捉弄歸捉弄，大家照樣在一起玩，誰也不生誰的氣。所以，儘管每天惡作劇不斷，大家處得卻非常和睦。

後來我離開了山溝，到了無隔千山萬水的地方，交了自己的新朋友，可心中好像總有一根游絲，把我的靈魂牽到那遙遠的家鄉，把她與我連在一起。儘管離開家鄉多年，但她的形象，她的舉止，她的情態，在我的腦海裡栩栩如生，於是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來，應該回家看看昔日的朋友，看看她。

宿願終於實現。我回到了家鄉。看見了朋友。他們身上昔日那種天真活潑、頑皮好動、滿臉歡笑的情景蕩然無存，一個個變得沉默寡語、老成呆滯、一臉憂愁。見面時，也只是「回來了」、「你長得真嫩」的客氣話，過後都啞口無言。昔日那種歡歌笑語難以尋覓。她，抱著自己的孩子，衣服雖然洗得乾乾淨淨，但卻只有幾成新。她的長相依然沒有變，但卻沒有了往日那種光滑的皮膚、圓圓的臉色、亮亮的眼睛和迷人的眼神。眼前的朋友形象與自己記憶裡的朋友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於是，傷感的情緒，迷惘的思緒，失望的戀緒消失得無影無蹤，後悔不如不見。這時才想起一首歌，叫做《相見不如懷念》。

是啊，人間的事卻是說不清楚。隨著年齡的增長，憂愁就浸透全身。明明想急切地見朋友，見了朋友卻又頓生憂愁。真是人不可與天爭氣。歲月不饒人。昔日的朋友，一個個容貌已變，情感亦疏，交流也難，於是感歎見時容易談時難啊，除了大家都還記得的事之外，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情懷，各有各的地位，各有各的歸屬，共同點雖存，融洽點卻鮮。

要見朋友時心情是那樣的急迫，是那樣的激動，是那樣的舒暢，可是見了之後有時卻是那樣的傷感，那樣的無賴，那樣的憂鬱。真是見時滿面春風，別時一臉愁悵。特別是頭腦中還是花季少年的印象，還是窈窕淑女的樣子，倜儻風流的氣派，轉眼間頓時面目全非，花季少年變成了花白老頭，窈窕淑女變成中年婦女，倜儻風流變得暮氣橫秋，怎不叫你悲傷與無賴？

見時興奮分時愁，見時容易別時難。人生就是這樣的無賴。因為還是把美好的東西珍藏在記憶裡，永遠保持其鮮活形象，倒比見上一面帶來許多遺憾與無賴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