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一生

從我記事家裡就很窮。父親弟兄四個，他是老大，我的爺爺是個販賣牲口老賠錢的敗家子，賠了錢常不在家，人家就找我父親要，沒錢還人家，人家說話就很難聽，甚至開口傷人，父親伸伸脖子忍了，還給人家賠笑臉說好話。父親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沒年沒月給地主老財幹活，打短工、扛長工，或去梅山推煤到城裡賣 ，拚死拚活掙錢養家餬口，替父親還債。日本鬼子進鄭州那年，一天夜裡，俺村的幾個地主老財去我家找爺爺說：「你膽大，不怕死，你來當咱村的保長吧。」真是窮急了。父親知道後差一點被氣死，父親流著眼淚說：「爹，你真活膩歪了，你不怕死家裡人也得跟你去死，如今兵慌馬亂，白天日本鬼子抓，夜裡土匪來搶，他們說你膽大不怕死那是害你去死，你知道嗎？」

從那天起，父親天天提心吊膽擔驚受怕過日子。真讓父親說對了，1945年日本投降不久，他們就把爺爺送進了鄭州監獄。父親欲哭沒淚，又到處東奔西跑求人想把爺爺從大牢裡救出來，連老墳地都賣光了也沒有用。最後還是鄭州解放時爺爺才從監獄裡釋放回家。

1948年12月，鄉里號召報名參軍時，父親第一個給我哥報名參加了解放軍。我上中學以後，父親來城裡拾糞幫人賣草料供我上學，上高一時我也報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不久我又考上了軍校。父親參加了城市肥料社（衛生隊）。父親給我去信說，領導上說他們是鄭州市第一代掏糞工人，是城市清潔工和美容師。信上還說他們肥料社正開展勞動競賽，人人向黨表決心，說什麼髒了他一個，乾淨了千萬家；累了他一人，美化了鄭州城……真夠豪言壯語的。父親每次去信，總少不了把鄭州建設變化的新面貌告訴給我這個遠離家鄉守衛在海防前哨的兒子。

我不到三歲就沒有了母親，父親怕我受後娘氣不再娶，是奶奶和四嬸把我拉扯大的。小時候父親很少管我，但實際父親很親我關心我，對我要求很嚴格。小學畢業時，父親問我考哪個學校，我說考三中，但第二天和幾個同學一塊去報的一中，父親知道很不高興，說我「學不上了，從小沒志氣，學而無用１我連飯也沒吃扭頭就走，去城裡三中報過名才回家，父親微笑說，吃飯吧。這件小事使我記憶猶新，一輩子都忘不了。

父親是有名的孝子。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國家暫時困難時期糧食不夠吃，利用瓜菜來代糧食填肚子。單位職工食堂改善生活，一人只能買一份，父親捨不得吃，下班步行二十多里送回農村老家讓爺爺奶奶吃。那年月最怕來客，可是老家的親戚朋友經常來找我父親，父親除管飯弄不好還得給個三兩塊錢，父親說人在難處張口不容易，自己少吃兩口少花點也能過。我擔心父親的身體，想給他點錢，父親不但不要還說老家的事不要我管，說我經常出差還有孩子上學花錢多……文化大革命，我被打成「壞頭頭」、「反革命」，在單位關押和勞動改造達三年之久，特別是關押（隔離審查）期間一年多不准接見。父親托人對我說，要有骨氣，要相信黨。在我心目中，父親在舊社會是一個吃苦受罪牛馬不如的農民，新社會成為城市的一名掏大糞清潔工，使我這個當兒子的感到驕傲和自豪，父親一生忍辱負重愛增分明，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熱愛自己的事業，親眼看到了改革開放的大好時光。

父親在他人生最後的那天晚上還高興地說：「我今年87歲了，兒呀，這世界真美好，我想多活幾年再多看看咱們國家的發展變化。」沒想到父親這句話竟是他老人家的遺言。

父親已故13年了。每到父親祭日那天，我乘公交車去南郊，在父親墳頭前那棵鬱鬱蔥蔥的桐樹下，陪父親坐一會兒，敬上一杯酒，說說知心話，說說鄭州的發展變化，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