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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人:林科 詩人 56歲 採訪人:本報記者 王楓
我注視著她和那個男人匆匆走過,心中有根很細的東西折斷了。我對她僅存的眷戀在瞬間消失了。
在採訪前,林科曾經問過我:「你想瞭解什麼?」我回答:「你內心的聲音。」在每一次採訪中,我都小心翼翼,因為我面對的可能是一顆被痛苦磨礪得高貴的心靈。這一次,我面對的是一個詩人,詩人,繆斯的孩子,春花秋月尚且讓他們感懷,他們又該如何面對感情上的傷害?
我和她離婚了。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我也曾經想像過拿到離婚證書那一刻我是什麼樣的,痛苦?不忍?不,其實都不是。此刻我只有一個感覺:解脫。
林科說話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很少做手勢,除了有時微笑一下。提到前妻的時候,只稱呼「她」。
從頭說起吧。上大學的時候,她是學校的校花,每次文藝演出都是她報幕,追她的男孩子很多,但是她卻對我情有獨鍾。那時候我和一切熱戀中的人一樣,認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這輩子,下輩子,我們都是一對神仙眷屬,永遠不會分開。那時每次寒暑假的分離,對於我們來說都是特別難受的事情。到現在我還記得車快開的時候,她趴在窗玻璃那邊望著我,眼淚嘩嘩流下來。有一次實在是捨不得分開,竟然眼睜睜看著車開走了,只好等晚上的另一趟。我們倆很高興,因為還可以在一起待一下午。我們回到候車室,偎在一起,旁若無人地大笑,喝同一個杯子裡的水,分吃同一個蘋果。
林科的臉被一層柔和的光罩住了。
畢業的時候我留在了鄭州,可是她卻被分配到了一個偏遠的縣城。那一段時間真是一種折磨,每個星期六下午我都會坐上五六個小時的長途車去找她,星期天晚上再趕回來。分離、相聚、分離,週而復始。我幾乎懷疑這就是我今後的人生內容。
3年後她終於調到了鄭州,我們結婚了。我們把各自簡單的行李搬到一起,舉行了簡樸的婚禮。新婚第二天的早上,我起得很早,我注意到我的牙缸裡多了一個牙刷,那是她的牙刷,緊挨著我的,兩個牙刷像兩個偎依著的戀人。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象徵。從那時起我們倆就一直共用一個牙缸,這種習慣持續了8年。
她很出眾,也很浪漫。夏天的傍晚,我們登上樓頂乘涼,火燒雲的光彩漸漸暗下去,我們聊著天,她向我談起她剛剛看的書。她說她最崇拜安娜·卡列尼娜。我問為什麼?她說因為安娜勇敢,敢於去追求愛情。我們一直聊到月亮西斜,那時她在我眼裡生性浪漫,見解不俗,可以說是完美的。
我們的孩子接二連三出世了,就在最小的兒子半歲後,她被派到一個幾百里外的小城N城支援一個項目,為期一年。我把她送去。那是鐵路線上一個不起眼的小站,生活條件簡陋,我很替她擔心。她卻並不以為意,相反,她看起來對新的生活環境很新奇。
我在家照顧四個孩子,她每個週末坐火車回家。日子平靜地過去,這種情形持續了半年。
林科說到這兒停住了,皺了皺眉頭。顯然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回憶下去。長長地歎了一下後,他接著講下去。
有一個週末她照例回到家,但是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心不在焉,煩躁不安。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工作上的事情不順心,再沒說什麼。兩天後,她該回去工作了,可她卻遲遲不動。她對我說,想在家再待兩天。我很高興。我打算星期二下午送她走。但是星期一早上發生的事改變了一切。
你知道嗎?人這一輩子,往往只在某個瞬間,人生就改變了方向。
那個瞬間我終身難忘。我打開門,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她站在我的身後,驚愕地張著嘴,但是她眼裡分明有一簇火苗閃了一下。那個男人越過我的肩膀朝她望去,笑了,他的笑容讓我不舒服。他認識我的妻子。
她說:「你———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正想說什麼,她打斷他,說:「這是我的愛人林科,這是我在N城的助手小陳。」我和小陳握了握手,他的手心都是汗。我把小陳讓進屋,儘管我不喜歡他,可是禮貌上還是盡量熱情。小陳坐了會兒,她建議他出去看看鄭州的市容,很快帶著他出去了。
他們走後,我坐在那裡,注視小陳坐過的地方,發呆,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剛才看小陳的眼神怎麼有點那個,直覺告訴我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這樣想著,我被刺痛了,不敢想下去。她的旅行袋放在床頭,從她回來就放在那裡。我打開旅行袋,上面是換洗衣服,在最下面有兩封信。我抽出一封,剛看了一行腦袋就大了,如五雷轟頂。這是一封情書,正是小陳寫給她的。看完信我扶住牆才不至於栽倒,信上一看便知他們已經發展得很深了。
我把信放回原處。我處在混亂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樓梯上響起腳步聲,一個是我熟悉的她的腳步聲,另一個就是那個小陳的。他們彼此凝視的眼神在我的腦海裡閃現。我瘋狂地拿起一個大扳手,衝出門去。
他們看見我,站住了。她叫了我一聲,聽起來很遙遠。我居高臨下盯著小陳,我苦心經營的溫馨的港灣被這個人毀了,現在他竟然跑到我家裡來,就在我眼皮底下,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衝著小陳說:「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剩下的一點理智阻止了我,我沒有把扳手揮向那張英俊的臉。我渾身發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幾分鐘。
小陳望而卻步,離開了。我回到屋裡,倒在床上。我不想和她說什麼,我覺得我們已經完了。她請了假,沒有再回N城。
有一天孩子們都出去了,她對我說:「我對不起你,我已經和他斷了。如果你能原諒我,咱倆還在一起過,實在不行,就離婚吧。」
我說:「我現在不能回答你,讓我想想。」你不知道,我太愛我的孩子們,從小到大,我為他們付出了很多,很少有父親像我這樣無微不至照顧孩子的。如果離婚,四個孩子肯定有兩個會離開我,可哪個我都捨不得。一想到這裡我就心如刀絞。
另一方面卻是男人的自尊。在我的理想中完美的愛情就是兩個人互相忠誠,傾心相與。我是個非常理想化的人、完美主義者,既然打破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的婚姻維持下去說實在已經沒有意思了。
也許現在的年輕人在感情上面臨抉擇時會有更多的變通,可我是受中國傳統教育長大的,我最大的夢想就是一家人和和睦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現在如果我提出離婚,孩子們會失去完整的家,即使我沒有過錯,對孩子們來說我也是個罪人!
林科講的這段往事發生在20年前,在上世紀80年代初離婚的人還是稀少的。最終他也沒有離婚,他選擇了維持家庭表面上的完整。
孩子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快樂地學習、玩耍,像小樹一樣迅速生長著。只有我和她知道,我們的愛情已經完了。是的,無愛的婚姻,表面上看沒什麼不一樣,可是已經變質。生活很快恢復了正常,可我再也開心不起來。
如果時光能回到20年前讓我重新選擇,我會選擇和她分開。那樣也許我們都還有足夠的時間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悲的結局。坦率說我很後悔,我們又在一起生活了20年,別彆扭扭的,不幸福,人生有幾個20年?這對我不公平,對她同樣不公平。
我現在時常琢磨以前的事,我們倆走到今天應該說是必然的。戀愛的時候,激情蒙蔽了性格上的差異。她非常張揚,我卻很內斂,她喜歡刺激,我卻甘於平淡。後來她迷上了跳交誼舞,而我對男男女女摟摟抱抱很反感。
她有幾個固定的男舞伴,業餘時間在一起跳跳舞。這個愛好持續了十幾年。去年有朋友告訴我,她和一個姓李的離了婚的男人過從甚密,叫我當心點。這個男人是她的舞伴之一,我見過。我想都是奔60歲的人了,孫子都有了,我並沒有往心裡去。
幾個月後,一天傍晚我從一家很有名氣的飯店前面經過,突然看見她和一個男人從出租車上下來,走進了那家飯店。她挎著他的胳膊,就是姓李的那個男人。我恍然大悟,她對我說晚上去同學家吃飯,原來是和這個人在一起吃飯!
我注視著她和那個男人匆匆走過,心中有根很細的東西折斷了。我對她僅存的眷戀在瞬間消失了。
我跟進去。她看見我的時候臉一下白了。我什麼也沒說,走過去給了那個男人一個耳光,轉身離開了。
我有什麼可說的,這一幕只不過是20年前那一幕的重演,我個人的優柔寡斷給了她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
我們很快辦了離婚手續,我一天也不想耽擱。拿到離婚證我一下解脫了。沒有遺憾,我的有名無實的婚姻早該結束了,這個世界上有名無實的東西還是越少越好,是不是?孩子們都已經生兒育女,他們會理解我的。如果說有遺憾的話,那就是這一天遲到了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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