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親媽媽的別樣精彩

口述 舒捲 35歲 自營店舖

有許多怨天怨地的單親媽媽，聲音裡對生活的懼意、倦意和恨意幾乎可以滴出來。當舒捲笑咪咪地坐在我面前時，沒有面色蒼黃，沒有愁眉苦臉，雖然是大風的陰天，我卻感覺分外溫暖。這張普通的面孔，因為發自內心的光芒而顯得不再普通。

舒捲相信：生活，會把快樂回報給熱愛它的人。

關鍵句

⒈離婚是一場地震，但地震後我們還要好好地生活。

⒉等我忙完，才發現女兒已經燒到40℃，燒得稀里糊塗，連一聲媽媽都叫不出來。

⒊他曾經懊惱地說：「怎麼離婚後，你反而愉快、漂亮起來了？」

離婚像一場地震

我有過失敗的婚姻。

劇情總是很老套，他有外遇，屢說不改，我只能要求離婚。拿到薄薄綠色證書的一瞬，我所有的信念、勇氣都蕩然無存。

23歲的我，一下子知道了萬念俱灰是個什麼味道。

那時女兒童童半歲，夜裡我咬著枕巾哭，哭得奶水都沒了。熟睡中的童童委屈地抽嗒著小嘴，像八爪魚一樣纏在我身上。忽然間，她胖胖的小手小腳成了我活下去的惟一理由。

我愛童童，她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就不停地和她說話，叮囑她多多吸收營養，教育她將來要乖，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她出生的時候胎位不正，我足足疼了20多個小時。沒做過媽媽的人是難以想像那種疼痛的，說天昏地暗、天旋地轉、天翻地覆都不為過。

當醫生終於從我身體裡把孩子拽出來的時候，我感覺靈魂也被拽離了，整個身體失去了重量，眼皮揭也揭不開。

而小童童，生下來只有3斤多，瘦得像只小貓。醫生拎著她的小腳，使勁拍她屁股，拍打了老久她才「哇」地哭出聲來。

臨產前，他的種種出軌跡像已經很明顯，我曾經幾乎崩潰過，痛恨自己不得不把他的孩子生下來。但當聽到童童的哭聲時，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所有的仇恨煙消雲散。我發誓要用生命來愛她，我的女兒。

我讀了你們許多單親媽媽的故事。對於離婚這種情況，我想說的是，離婚會傷害到孩子，沒錯。但與其讓孩子生活在充滿火藥味的雙親家庭，還不如一人帶著孩子，單親家庭也許清貧，但是經營得好，反而寧靜溫暖。

離婚是一場地震，但地震後我們還要好好地生活。我也曾經非常痛苦。那種痛苦，是自信淪失、感情信念塌陷的痛苦。我不想見人，蓬頭垢面地窩在屋子裡。童童的眼睛特別像她爸爸，尤其是淘氣的時候，目光裡充滿嬌憨和信賴。當她向我揮舞她的小手小腳，咿呀吐出不成字的音節時，我一邊笑，一邊眼淚已經大滴大滴掉下來。

求上天賜我勇氣

後來我想，結婚和離婚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自己選擇的事，自己就要負責。我不是小孩子，不能指望有誰來拯救我，不是每個人的天空都會掉餡餅。書上說忙碌是忘記痛苦的好辦法，我信。

抹乾淚水，我對搖籃裡的童童說：「女兒，就剩我們兩個了。我們倆一定要過得快快樂樂的，加油埃」

有一年時間，為了帶童童，我不能出去工作，就把那段時間用來自學。我在職高學的是廚師，自己卻對服裝設計很感興趣。夜深時怕驚醒童童，我就開了廚房的燈看書，每隔半小時跑回臥室看童童有沒有蹬掉被子。有時看著看著書，會突然疲倦、沮喪得無以言喻，我不得不丟開書本悶聲大哭一常

我忘不了某段日子，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會覺得了無生趣，為什麼要睜開眼睛呢，為什麼要面對灰暗的一天又一天呢？我會跟自己背一段話：「求上天賜我沉靜，去接受我必須接受的；賜我勇氣，去改變我能夠改變的；賜我智慧，以判斷兩者的區別。」然後，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來。

我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快快樂樂。

我在家裡開了個做衣服的小店，邊翻書邊接外來的單子，但來的人很少。最窮的時候，我以菜湯麵度日。

產假結束，我該回去上班了。單位效益不好，搖搖欲墜。我不能讓童童連罐進口奶粉都吃不起，就決定辭職。

我把媽媽接來看童童，她對我的行為很不理解，鬧不准我為什麼要認「死理」，鉚足勁兒要當「裁縫」。我也不解釋，趕著去報班進修服裝設計。後來我還進修過管理、經營等等課程。有次聽說杭州的分校有個我很傾慕的設計師授課，我牙一咬決定去杭州。

兩個月的時間，我因為想童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學習班結束，我乘著夜班火車往家趕。

半年後，我終於借錢盤了家小店舖。因為手藝好，款式特別，還比專賣店便宜，一傳十、十傳百，我如願以償地忙碌起來。童童會叫「媽媽」了，童童可以送托兒所了，童童會畫畫唱歌兒了。我呢，我和女兒一起成長起來了。從前，我連換燈泡都不會。而離婚之後，我不能跟女兒一起害怕，不能在黑暗中指望著有人來救我了。現在，我不僅學會了換燈泡，家裡的熱水器壞了，空調壞了，我都能琢磨著修一修。從前我對數字不敏感，連電話號碼都背不住，現在把收入、支出打理得井井有條。

但生活中總有突發情況。

有次童童病了，我卻因為趕一件衣服而忙到深夜。等我忙完，才發現女兒已經燒到40℃，燒得稀里糊塗，連一聲「媽媽」都叫不出來。夜裡2點我打不到車，背著童童在馬路上飛跑。童童在搶救室醒來時，我忍不住失聲痛哭。後來她每次做錯作業，就會調皮地指指腦袋：「媽媽，是不是那次高燒把我給燒笨了呀？」

童童從小獨立，懂事。去年母親節，她偷偷地用積攢下來的零花錢拿去買了一束香水百合送給我。聞著花香我幸福地想：最難熬的時光總算過去了。

我的生活我做主

我深深相信一句話：有快樂的媽媽，就有快樂的孩子。

女兒漸漸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開始用自己的內心體會世界。為了不做個嘮叨的媽媽，我得設計自己的業餘生活了。當店裡的生意走上正軌時，我雇了兩個女孩幫我看店，另兩個女孩負責裁剪縫紉，我自己只負責設計。生活終於有了空閒。

童童住校，只有在週末回來。我每天早起晨跑，最近還練上了瑜珈。我很愛做菜，童童老是忍不住用手抓著往嘴裡送：「哎呀，香得眉毛要掉下來了呀！」

我也怕變老，為了對付額角的細紋、變枯的頭髮，還有手腳上的老繭，我學會了保養自己。我學會煮花果茶、磨咖啡，閒時翻翻小說，有時是張愛玲，有時是三毛。書籍讓我越來越心平氣和。

我和女兒都喜歡幾米的漫畫，前陣子幾米新出版了《小蝴蝶和小披風》，我和童童搶著看。每當我學小蝴蝶打著哈欠說：「每天都過同樣的生活，好無聊噢。」童童就會嬉皮笑臉地學小披風接上去：「但是每天都過不一樣的生活，好恐怖噢！」

母女倆抱成一團亂笑。

童童放假時，我會帶她去周邊郊外做短途旅行。我教她認識莊稼、樹木、昆蟲。她是她們班上少數知道水稻和麥子長什麼樣的小朋友之一。我給她買了數碼相機，她愛拍油菜花田啊，風箏啊，在班裡興趣小組的評比上，她拍的照片得過第一名。我也帶她看最新的美術展或攝影展，她看的時候一本正經，雖然其實有點似懂非懂。

我還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我喜歡跟樂觀、開朗的女性來往，她們的一言一行，都在教會我在什麼時候應該優雅，什麼時候可以率性，什麼時候又必須巧妙周旋。

等來了「對」先生

前夫是在我們離婚半年後再婚的。

他的再婚生活並不如意，工作不順或錢不夠花時，後妻就抱怨不休。當童童懂事後，也曾問我：「爸爸為什麼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我說：「爸爸和媽媽原先很相愛，後來不再相愛，就分開了。但爸爸媽媽都愛你，這是肯定的。」

童童聽了很放心。她去前夫家去過，看到了他後來的女兒。回來後，她充滿同情地跟我說：「媽媽，妹妹的媽媽都不笑的。妹妹很怕她。」

當年，我媽老教童童「爸爸壞」、「媽媽好」之類的話，我聽了很生氣，我不想往女兒的小小心田里種植仇恨。後來，也因為考慮到我媽自己身體也不硬朗，我就不叫她帶童童了。這件事我媽耿耿於懷。但，怎麼能叫孩子恨爸爸呢？爸爸，這語感溫暖的詞彙，連著孩子身上的毳毛和胎記，充滿血脈氣息。不，我不要我的女兒有憎恨。

現在我和前夫處得像朋友一樣。當然，是很一般的朋友。當年對他排山倒海的愛與恨都消失了。有時我想：我後悔嗎？不。每一輪人生都有不同味道。他給過我幸福，也給過我傷害。這傷害讓我迅速長大。成長雖然悲涼，總是件好事。他曾經懊惱地說：「怎麼離婚後，你反而愉快、漂亮起來了？」

這些年來，或明或暗對我表示愛慕的男人不是沒有，但這次我氣定神閒：不合適還不如沒有呢。

也有已婚的所謂成功男士向我示好，開著寶馬車來看我，很直白地說要給我買套房子，還要供童童出國唸書，我都拒絕了。

婚外戀是我深惡痛絕的，我自己就是婚外戀的受害者，我才不想跟他合謀著搞情感走私呢。

去年我終於等到了我的MrRight，他叫嘉銘，在一所職業學校教書，前妻患癌去世幾年了。他不是有錢人，但為人寬厚，知冷知熱。最難得的是，他與童童很投緣。我們交往了大半年，覺得彼此都是成熟的伴侶，很適合一起生活。

我只是個普通女人，作為過來人，我想對所有女孩子說的是：婚姻是件神聖的事情，當你們選擇時一定要長大眼睛；好好做自己，不要讓你的愛人有出軌的機會；但如果有一天，當你不得不一個人支撐起一個小家時，與其抱怨命運哭天搶地，不如站得穩穩當當，漂漂亮亮打理好生活。

———說句題外話，「肥肥」沈殿霞不也是單親媽媽嗎？「天後」王菲不也做過單親媽媽嗎？新聞上老在說的智利第一個女總統不也是單親媽媽嗎？

編輯手記 走出陰影的快樂

這個故事，似乎是我編輯傾訴稿件以來，最為陽光明朗的一個。舒捲讓我們看到，並不是所有單親媽媽都是惶惶恐恐出場，悲悲慼戚收場的形象，而是她完全可以坦然於過去的不幸，滿懷自信迎對新的生活的。走過陰影的快樂，其實就是戰勝自我的快樂———那麼，幸福就像花兒開放，成為你無法拒絕的春天。

舒捲的單身媽媽經歷，和大多數成為單身媽媽的女性一樣，也經過了打擊、痛苦、惶恐和掙扎的過程。所不同的是，舒捲能在一場「婚姻大地震」後，沒有就此倒下，而是痛定思痛，給自己重新樹立起人生的奮鬥目標。就像一隻茶杯掉落地上，碎了，茶水也潑散了。要解乾渴之苦，只有重新再找杯子，新泡一杯茶，才能繼續滋潤解渴。別無他法。一路走來的舒捲就是如此，她找到了自己的新杯子，泡好了一杯清香之茶，略有苦澀，但畢竟可以時時滋潤自己了。

由此想到，生活會使我們遭受各個不盡相同的磨難，卻也可以使我們感受一樣的精彩和歡樂。而這樣的精彩和歡樂，需要你走出不幸與痛苦的陰影，它們才會到來。女人只有自強，才會自立，才會擁有沒有陰影的一方晴朗天空。在這裡，我祝福舒捲的新生活的到來，這是一個經歷過風雨後的陽光燦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