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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沒有睡。母親坐在我身邊,盤著腿,用碩大的破團扇,扇著風,驅趕著蚊子。我雙目緊閉,曲著身子,朝她躺著。她不時地用搭在肩上的濕毛巾,輕輕地、不斷地擦她身上的汗。
我裝睡,為的是多少能給她一點慰藉,希望她知道,她晝夜不停地扇動著團扇,沒有白費力氣。天亮後,我就上路,趕到離這七十公里外的福安一中中心考場,參加全國一年一度的高考。她老人家盼望我睡好,明兒能考個好成績,上大學。我理解她。正因為深深理解她,那無形的壓力使我無法入眠。
林家從中原輾轉南遷,終於在這偏僻的漁村安頓下來,繁衍生息,歷經多少代,我不知道。據說,祖上在宋朝中過狀元。之後,家道中落。後來,經曾祖父又短暫興隆,兒孫輩又走著讀書、做官的仕途之路。母親出生於大戶人家,雖目不識丁,但能將《三字經》整個兒地背下來。那時,不可能像今天這樣,鮮明提出「知識改變命運」的觀點,但她十分清楚讀書與兒子今後的命運攸關。
母親做好早飯後,溫在鍋裡。雞鳴三遍之後,她催我起床、用餐。我什麼也吃不進去,勉強喝了一碗粥,提著包,上路了。
我們這個縣考生三十五人。縣裡很重視,租用了一部最好的客車,專程送我們。車將啟動時,母親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跑來,將一包東西遞進車廂給我。我打開一看:六個煮熟的雞蛋。
車開了,望著佇立道旁母親的身影,我淚眼迷濛,別過臉去,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群山環抱中的漁港……
福安是地區專員公署駐地,鄰近六七個縣的高中畢業生,都來這裡參加高考。
七月的南國,驕陽高懸,酷暑難耐。考場沒有空調,沒有電風扇,每人自帶一把經監考老師檢查了的扇子。伙食很好。誰又能吃得下去呢!不止考生,還有陪同前來的老師。整個一中校園內,徹夜燈火通明。夜間,氣溫涼爽了點,正是溫習明天考試科目的好時光,誰都不願放棄,無法入眠。
焦慮和酷暑,使個別考生倒下了。一位女生,在考作文題時,只看「讀報一則有感」的題目,疾手將平時讀到報上一則消息後的感想寫了下來,沒有看考試紙後面附著的一則消息。臨末檢查時,才知道慌亂中,錯了。時間來不及了。她兩眼一黑,昏倒在考場上……
歷史是最後一門考試科目,考畢,已是下午四時三十分。鈴聲一響,七縣的五百餘考生,雀躍著,湧向操場中央。這時,持續了兩個月的乾旱、酷熱天氣,突然陰雲四合,電閃雷鳴,頃刻間雷雨大作。大家站在暴雨中,歡呼著,將手中的書、本子、筆,統統拋向天空,不管命運如何打發今後的人生,暴風雨洗刷人們心中的郁氣而獲得的快感,每個人都承受著。
我們踏上歸程。車廂為一股凝重的氣氛籠罩。大家默默地、迷茫地看著窗外。葉科玉同學是文科課代表,她打破沉默,站出來,領著大家唱《十送紅軍》。起初是幾個人低聲吟唱,慢慢地匯成一股熱烈的歌的洪流。那激昂慷慨的變調中,蘊含著一種離愁別緒,一種對於命運的無奈,一種相互惜別的珍重。三十多年了,那歌聲、那情景,歷歷在目,終生難以釋懷。
母親不敢問我考得怎麼樣,心裡又想問。回到家,同學們都從街市中消失,沒了蹤影。誰也找不到誰,誰也不想找誰。家長們,只是私下交換著彼此兒女的神色、情緒,做著種種猜度。
8月16日,依然是下午的一場大雷雨。鄰居跑到縣文化館找我,說母親到處找我,說北京的大學通知來了。我反倒十分的平靜與淡然,跨進雨中,沒帶雨具,信步向家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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