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一戰時美國德裔成“國家公敵”
一戰期間,美國社會中出現了一個身份尷尬的群體,那就是被稱為「敵國僑民」的德裔美國人。為將這部分公民「資敵」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當局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了數千人,通過「外國僑民財產管理局」沒收的財產更是以億元計。
1918年3月28日出版的《紐約先驅報》中的漫畫,名為「來自『敵國僑民』的威脅盤旋在紐約上空」。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社會中出現了一個身份尷尬的群體,那就是被稱為「敵國僑民」的德裔美國人。為將這部分公民「資敵」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當局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了數千人,通過「外國僑民財產管理局」沒收的財產更是以億元計。
一戰爆發百年之際,美國《史密森尼雜誌》網站等媒體還原了這段不甚光彩而又被公眾遺忘的歷史。
「六個小飛行員,有一天出發了,他們想要飛往科布倫茨(德國城市),但再也沒回來。」1918年7月,從奧匈帝國移居美國的埃裡希·波塞爾特,還是一位年輕的編輯和翻譯,他萬萬想不到,就是這麼一首小小的打油詩,會令拘留營成為自己的下一個棲身地。
「這並不是首絕妙的好詩。」經歷牢獄之災後,波塞爾特為自己當初的頭腦發熱唏噓,「且顯然不能發表。」事實上,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與波塞爾特有類似遭遇的德裔美國人絕不在少數,他們大都是因為可小可大的「越界行為」,引起當局的猜疑和不滿。
《史密森尼雜誌》網站文章稱,戰爭期間,美國聯邦政府將50萬德裔美國人標注為「敵國僑民」,對其中不少人進行重點監視。約6000名男性和少數女性被送進拘留營。政府還扣押了近5億美元可能與戰爭有關的私人財產——數額接近美國在一戰前的戰爭預算。
一首打油詩招來牢獄之災
「兩個小飛行員,出發前臨陣脫逃,一個無法呼吸,只剩另一個。這個小飛行員,不久也以失敗告終,他為其他5人悲痛,最終被抓住了。」這是波塞爾特那首詩的結尾部分。
司法部門在波塞爾特家中搜出這首小詩時,絲毫不覺得它有趣。「這絕對不是開玩笑。」來自聯邦調查局(FBI)的內部報告寫道,「在空戰中,已經有太多小伙子失去了生命,敵國僑民竟試圖把這當做笑料。創作這首詩的人,找不出任何借口為自己的罪行推脫。」
事實上,波塞爾特早就是聯邦特工的重點盯防對象,他「因言獲罪」的前一年間,特工多次不請自來,上門搜查。這首詩的出現,終於為逮捕他提供了「合適」的理由。
波塞爾特被送往佐治亞州的堡奧格爾索普,即美國為敵國僑民設立的拘留營之一,另外3個分別位於佐治亞州麥克弗森堡、猶他州道格拉斯堡以及北卡羅來納州的溫泉營地。
對波塞爾特採取強制措施,表面上看有法可依。一戰剛打響,美國就頒布了針對敵國僑民的法律。據美國司法部年度報告記載,對德宣戰次日,時任總統威爾遜發佈公告,「那些讓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幫助敵人,或是違反總統頒布的任何條例的僑民,都將被拘禁。」
隨著戰爭持續,司法部的手伸得越來越長。1917年,《間諜法》和《敵國貿易法》相繼生效。波塞爾特案中,司法部將《間諜法》作為參考,建議將他羈押至戰爭結束。
即便如此,政府也沒找到任何罪名可以用來指控波塞爾特。「他並未與任何陰謀有關,但被控故意犯罪。」報告提到,「他很擅長寫作,如果將內容發表,可能引起麻煩。」
大多數罪名實屬「莫須有」
和波塞爾特遭遇相似者不在少數,在人權保障尚不完善的100年前,拘留「非美」僑民往往無需有力證據。波士頓交響樂團指揮卡爾·穆克,也曾因「莫須有」的罪名而身陷囹圄。
當時的輿論宣稱,穆克是「愛國的德國佬」,但他的真實身份是中立的瑞士公民。政府對穆克的指控是「拒絕在音樂會的背景中懸掛星條旗,以及在情書中貶低美國政府」。
儘管這些罪狀子虛烏有,穆克還是被送往堡奧格爾索普,他的29名樂隊成員也被遣送出境。
美國西沃恩南方大學網站載文稱,事實上,只有極少數敵國僑民參與了顛覆美國的活動,但由於政府和部分媒體大肆鼓吹,加上民間反德情緒高漲,懷疑與事實間已不存在界線。定罪時,司法機關傾向於使用模糊性的語言,諸如「威脅國家安全」、「對抗國家利益」等。
最令人不寒而慄的還是「愛國公民」的暗中監視,他們熱衷於揭發可疑的鄰居和同事。由此可見,公眾不僅支持政府嚴厲對待德僑,若政府在此事上不盡力,還會面臨公眾的責罵。
美國不是惟一一個在那場戰爭期間限制敵國僑民自由的國家。在英國馬恩島西海岸,沿著帕特裡克村外的狹窄道路,可以到達一處偏遠的農場。如今,雜草叢生的廢墟中只能看到低矮殘破的牆壁,而在一戰期間,英國政府曾在這裡安置超過2.5萬名敵國僑民。
據英國《獨立報》報道,戰爭爆發後,居住在英國的德國貴族、服務員、麵包師突然發現自己身處危險之中。由於驅逐他們可能帶來刺激敵國的風險,當局索性把這些人圈禁起來。位於馬恩島的拘留營是英倫三島中最大的,島上的總人口也不過4萬名。
與此同時,為防範敵國僑民刺探情報,或是加入敵國軍隊,德國也將數千名英國公民和大量法國、俄羅斯公民集體送往集中營。
拘留營裡的歲月不堪回首
如果說與其他國家有何不同,在遠離歐洲戰場的新大陸,當局對被拘僑民的管理多少要人性化一些。儘管也採取了軍事化的紀律,美國境內拘留營的條件相對寬鬆,舉例而言,其為敵國僑民提供的伙食和正規軍的官兵完全相同。堡奧格爾索普營地指揮官的信件記載,「這裡沒有對伙食的投訴,除了那些不知滿足的傢伙,大部分人對飯菜讚不絕口。」
為打發寂寞,被羈押者獲准閱讀書籍、雜誌、報紙(需經檢查);還能進行室外運動,包括棒球、排球、籃球、網球、拳擊和摔跤。拘留營會不定期舉行比賽,頒發獎品。
專為女犯建造的營地未能派上用場,但類似的營地裡倒也不缺少女性。每個星期,敵國僑民的妻子擁有兩小時探望時間,但條件也很繁冗:探訪前必須獲得指揮官的同意;在探訪中只能使用英語……瑞士使館負責對營地的運作進行監督,確保僑民受到公正對待。
儘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拘留營內還是存在諸多非正常現象。田納西州《查特諾加時報》曾披露,富裕的德裔美國人被定性為A類犯人,不用勞作,住在單間,還時常僱傭來自下層階級的囚犯為僕從。至於大多數無錢無勢的普通人,每天都被強制勞動。
營地的看守也可謂滴水不漏。美國陸軍部派駐了32名軍官和452名士兵。一家紐約的報紙形容,拘留營外有3排帶刺鐵絲網,內設12個哨崗,每個崗位上均有持槍士兵值班。
在埃裡希·波塞爾特個人的記憶中,在拘留營度過的歲月同樣不堪回首。他告訴美國《水星雜誌》,營裡曾出現囚犯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的情況。一些人自殺了,還有一些人被從拘留營轉到精神病院,在戰爭快結束的日子裡,營地內還曾爆發傳染病。
數億美元「敵國資產」遭充公
如今看來,拘留敵國僑民的做法無疑是令人不安的。然而,此舉在另一項看似「更平和」的政策面前依然相形見絀——根據《敵國貿易法》,美國政府設立了外國僑民財產管理局。
曾於20世紀20年代因一系列大搜捕行動而出名的米切爾·帕爾默,受命管理「可能阻礙美國取得勝利」的財產,這意味著,任何屬於敵國僑民的財產都有可能被沒收。「所有被拘留的外國人都被政府視為敵人,」帕爾默寫道,「他們的財產則會進行相應處理。」
政府賦予該機構相當廣泛的權利,對此給出的解釋是:扣押敵國僑民的財產,為的是從經濟和物質上阻止他們幫助美國的敵人。在帕爾默領導下,外國僑民財產管理局聘請了數百名官員,四面出擊,在從成立到一戰結束的短短一年時間裡,獲得了數以億計的財富。
在《Munsey's》雜誌中,帕爾默將自己的部門形容為「全國最大綜合商店」。查處的對象包括新澤西州的鉛筆公司,康涅狄格州生產巧克力的企業,以及芝加哥的啤酒釀造廠。
德國在美的化工企業成為重點查處的目標,拜耳化學公司位於紐約的工廠一度被拍賣,使得該企業失去了在美國的阿司匹林專利,後者被稱為醫學史上最具價值的藥物之一。
「我們沒收過來自紐約的地毯,在喬普林市附近起獲3匹馬,還有從南方運來的一整車香柏木。」接受採訪時,帕爾默毫無顧忌地表達著自豪與滿足。他的態度恰恰反應了當時不少人的觀點,即:以德國為首的同盟國應當為戰爭造成的破壞付出盡可能巨大的代價。
「令人們不再受壟斷工業化的威脅,同樣意味著讓世界遠離德國軍事專制主義。」帕爾默說。在他看來,美國有權將德國和奧匈帝國後人的財產據為己有。儘管具體操作惹出不少爭議,其中一起案件還曾到達最高法院,但根據戰時法,政府的此類行徑均未受追究。
不僅敵國僑民,按照歷史學家亞當·霍奇斯的研究,即使是與德國移民結婚的美國公民,也會被劃入敵國僑民之列——威爾遜政府從這些人身上總共搜刮出2500萬美元。
也許是從中嘗到了甜頭,到了二戰期間,羅斯福總統又復活了外國僑民財產管理局,對敵國僑民的拘禁政策變本加厲,總共約11萬日裔美國人被送進了拘留營。
長久以來,外界對日裔美國人的遭遇多有評述,但一戰時的先例幾乎沒人記得。一戰結束後,政府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處理被拘的敵國僑民。據軍事歷史學家威廉·格利登考證,帕爾默曾試圖把在拘留營中引起麻煩的德裔居民統統驅逐出境,最終未得到國會批准。
戰火熄滅7個月後,三五成群的囚犯陸續收到了釋放通知書。直到1920年4月,最後一個德裔美國人才重獲自由,此時,距一戰結束已過去一年半了。現實情況如格利登所描述,「拘留營究竟是什麼時候關閉的,幾乎沒有誰關心或在乎。」